第239章 小李飞刀4:天涯·明月·刀(19)

燕南飞反手一抡,将一锅滚烫的马肉连锅带铁架一起抡了出去,“呼”的一声,飞向对面的板车!

汤汁四溅,健马惊嘶,板车倾倒,一块块滚烫的马肉带着汤汁乱箭般飞出,只要沾着一点,立刻就烫起一个水泡。

板车上的人用衣袖蒙面,飞掠而起!

傅红雪右手握刀,左手挥鞭,已从两辆倾倒的板车间冲了出去!

萧四无身子凌空,突然翻身,右臂上每一根肌肉都已贯注真力。

飞刀就在他的右手上。

杨无忌身子掠起时已反手抓住剑柄。

萧四无的刀已出手。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刀还是用出了全力,打的还是傅红雪后背。

板车虽已倾倒,让出的路并不宽,傅红雪必须全神驾驶马车,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这闪电般的刀光已打过来,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就算他避开了这一刀,也避不开前面路上的板车!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他的刀突然自肋下穿出,“叮”的一响,漆黑的刀鞘迸出火花,一把四寸长的飞刀已被打落在板车上。

杨无忌的剑迅速出鞘,玉女穿梭,凌空下击。

傅红雪肋下挟住刀鞘,反手拔刀,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

刀剑并没有相击;剑光的来势虽快,刀更快,杨无忌的剑尖堪堪已刺在傅红雪的咽喉,最多只差一寸,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只听得一声惨呼,鲜血飞溅,漫天血雨中,凭空落下了一条手臂来,手里还紧紧握着剑——形式古雅的松纹铁剑!

杨无忌的人落下来时,正落在那滚烫的铜锅上。

这就是他一生中最有希望杀死傅红雪的一次,这一次他的剑差不多已刺入傅红雪的咽喉里。

只不过差了一寸。

健马长嘶,板车已经绝尘而去,一片鲜血般的剑光飞过来,隔断了道路!

傅红雪没有回头。他听见了燕南飞的咳嗽声,燕南飞为他断后的这一剑,想必也已尽了全力。

他不敢回头去看,他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留下来,和燕南飞并肩死战。

只可惜有些人是不能死的!

绝不能!

02

冷夜,荒冢。

一辆板车在乱坟堆中停下来,星光如豆,荒凉的乱石岗上渺无人踪。

板车上的棺材里却忽然有个人坐了起来,长发披肩,眼如秋水。她就算是鬼,也一定是个美丽的女鬼,足以令荒冢中夜读的书生为她迷醉。

她眼波流动,仿佛在寻找;她找的并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握刀的人。

——傅红雪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眼睛里刚露出恐惧之色,傅红雪就已出现在她眼前。

荒坟间有雾升起,从雾中看过去,夜色仿佛是苍白的,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看见了这张苍白的脸,卓玉贞虽然松了口气,却还是很惊疑:“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傅红雪不答反问:“一粒白米,要藏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卓玉贞想了想,道:“藏在一大堆白米里。”

傅红雪道:“一口棺材要藏在什么地方才最不引人注意?”

卓玉贞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白米藏在米堆里,棺材藏在乱坟间。

但她却还是有点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去找燕南飞的那个朋友杜十七?”

傅红雪道:“我们不能去。”

卓玉贞道:“你不信任他?”

傅红雪道:“燕南飞能信任的人,我也同样能信任。”

卓玉贞道:“你为什么不去?”

傅红雪道:“天香楼是个大茶馆,杜十七是个名人,我们若去找他,不出三个时辰,公孙屠他们就会知道的!”

卓玉贞叹了口气,柔声道:“想不到你做事比我还细心!”

傅红雪回避了她的眼波,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一只熏鸡,你用不着分给我,我已经吃过东西。”

卓玉贞默默地接过来,刚打开油纸包,眼泪就滴在熏鸡上。

傅红雪假装没有看见:“我已经去看过,附近两三里之内都没有人烟,后面也没有人跟踪我们,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天亮时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卓玉贞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去打听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我去找他的时候,绝不能让任何人见到。”

卓玉贞道:“我们还是要去找他?”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的样子太引人注目,认得你的人本就不多,我还懂一点易容。”

卓玉贞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我能够照顾自己的!”

傅红雪道:“你会不会骑马?”

卓玉贞道:“会一点!”

傅红雪道:“那么明天一早你就骑马去,到了有人的地方,立刻将这匹马放走,在路上拦辆车,回来的时候,可以买匹驴子。”

北方民风刚健,女人骑驴子倒也不少。

卓玉贞道:“我一定会特别小心的,只不过孩子们……”

傅红雪道:“孩子们交给我,你喂他们吃饱奶之后再走,所以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睡。”

卓玉贞道:“你呢?”

傅红雪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有时我走路时都可以睡觉的!”

卓玉贞看着他,眼波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怜惜,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傅红雪却已转过身,面对着夜色深沉的大地,现在就似已睡着了。

03

正午。

孩子们终于睡着了,卓玉贞已去了三个时辰。

傅红雪坐在坟堆后的阴影里,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一片荒坟,已很久没有动。

他心里在想什么?

——埋葬在这些荒坟里的是些什么样的人?那其中有多少无名的英雄?有多少寂寞的浪子?

——生前寂寞的人,死后是不是更寂寞?

——他死了之后,有没有人埋葬他?埋葬在哪里?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没有人!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慢慢地站起来,就看见一匹驴子走上了山岗。

瘦弱而疲倦的驴子,平凡而憔悴的妇人。

傅红雪看着她,心里也不禁对自己的易容术觉得很满意。

卓玉贞终于安全回来,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跟踪她。

看到傅红雪和孩子,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就像是世上所有的贤妻良母一样,她先过去吻了孩子,又拿出个油纸包道:“这是我在镇上买的熏鸡和牛肉,你不必分给我,我已经吃过饭了。”

傅红雪默默地接过来。

她的指尖轻轻触及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

如果一个人已在烈日下待了两三个时辰,如果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他一定有心事。

卓玉贞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在为我担心,所以我一有了消息就赶回来了。”

傅红雪道:“你已打听出杜十七……”

卓玉贞抢着道:“谁也不知道杜十七晚上睡在哪里。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肯说。”

杜十七无疑是个很喜欢朋友的人,他当然应该有很多朋友。

卓玉贞道:“可是我打听出另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卓玉贞道:“他的朋友虽然多,对头也不少,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胡昆,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胡昆已准备在下个月初一之前杀了杜十七,而且好像很有把握。”

傅红雪道:“今天好像已经是二十八了。”

卓玉贞点点头,道:“所以我心里就在想,这两天杜十七的行踪,胡昆一定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你若想打听一个人,去找他的朋友,远不如去找他的仇敌。

傅红雪道:“你去找过胡昆?”

卓玉贞道:“我没有。”

她微笑着又道:“但是你可以去找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去找他,用不着怕公孙屠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说不定反而更好。”

她笑得温柔而甜蜜,就像是条又温柔又甜蜜的小狐狸。

傅红雪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里立刻露出了赞赏之意。

卓玉贞道:“城里最大的茶馆不是天香楼,是登仙楼。”

傅红雪道:“胡昆常常到那里去?”

卓玉贞道:“他每天都去,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那里,因为登仙楼就是他开的!”

04

天黑了之后,傅红雪就将卓玉贞和孩子们留在那乱石山岗上。留在那阴森、荒凉、黑暗、恐怖的乱坟间,他怎能放心的?也许就因为那里太荒凉,太黑暗,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将他们留在那里,所以他才放心。

他是不是真的绝对放心?不是的,可是他一定要为他们安排好很多事,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永远陪着他们的!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

——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他忽然想到了明月心。

他一直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她。

可是在这无人的山坡上,在这寂寞的静夜里,愈是不该想的事,反而愈容易想起来。

所以他不但想起了明月心,还想起了燕南飞,想起了他们在离别时,明月心凝视着他的眼波,也想起了燕南飞那干涩的咳嗽声,和血红的剑。

现在他们的人在哪里?是在天涯?还是在洪炉里?

傅红雪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在哪里?是在洪炉里?还是在天涯?

他紧紧握着他的刀,他只知道这把刀是从洪炉里炼出来的!

他的人现在岂非也正如洪炉里的刀?

【第十五章】先付后杀

01

胡昆站在登仙楼上的雕花栏杆旁,对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潢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南景德镇的瓷器。

到这里来品茶喝酒的,也大多是高尚而有气派的客人。

虽然这里的定价比城里任何地方都至少高出一倍,可是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在乎,因为“奢侈”的本身就是种享受。

平时他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些高尚而有气派的人在他胯下走来走去,让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虽然他身高还不满五尺,但是这种感觉却总是能让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头。

所以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也喜欢高尚而有气派的事,正如他喜欢权力一样。

唯一令他觉得有点烦恼的,就是那个不要命的杜十七。

这个人喝起酒来不要命,赌起钱来不要命,打架的时候更不要命,就好像真的有九条命一样。

“就算他真有九条命,我也绝不能让他活过下个月初一。”

胡昆早已下了决心,而且有了很周密的计划。

只可惜他并没有绝对能成功的把握。

想到这件事,他总是会觉得有点心烦,幸好就在这时,他等的人已来了。

他等的人叫屠青,是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专程从京城请来杀杜十七的人。

屠青这名字在江湖中并不响亮,因为他做的事根本不允许他太出名。

他要的也不是名声,而是财富。

他是个专门受雇杀人的刺客,每次任务的代价,至少是三万两。

这是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在这一行里招摇和出风头都是绝对犯忌的事。

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屠青却无疑是个名人,要的代价也比别人高。

因为他杀人是从不失手的!

屠青身高七尺,黝黑瘦削,一双灼灼有光的眼睛锐利如鹰。

他穿的衣服质料虽然高贵,剪裁合身,但颜色并不鲜艳。

他的态度冷静沉着,手里提着个颜色灰暗的狭长包袱。

他的手干燥而稳定。

这一切都很配合他的身份,让人觉得无论出多高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胡昆对这一切显然也很满意。

屠青已在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连看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

他的行动必须保守秘密,绝对不让别人看出他和胡昆之间有任何关系,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胡昆吐出口气,正准备回到后面的密室去小饮两杯,忽然又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

漆黑的刀!刀还在鞘中,他的人却像是柄出了鞘的刀,残酷而锋利。

他的目光也像是刀锋,四下扫了一眼,就盯在屠青身上。屠青低下头喝茶。

这个陌生人嘴角带着冷笑,在附近找了个位子坐下。

忽然间,“哧”一响,一张上好的楠木椅子,竟被他坐断了。

他皱了皱眉,一双手扶上桌子,忽然又是“哧”一响,一张至少值二十两银子的楠木桌,也凭空裂成了碎片。

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他是来找麻烦的!

胡昆的瞳孔在收缩。

——难道这个人也是杜十七从外地请来对付他的高手?

他的保镖和打手已准备冲出去,胡昆却用手势阻止了他们。

他已看出这个陌生人绝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屠青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先试试他的功夫?

胡昆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付出每一两银子都希望能十足收回代价来。

何况,这个陌生人找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屠青。

这个陌生人当然就是傅红雪。

02

屠青还在低着头喝茶。

傅红雪忽然走过去,冷冷道:“起来。”

屠青不动,也不开口,别的客人却已悄悄地溜走了一大半。

傅红雪再重复一遍:“站起来。”

屠青终于抬起头,好像刚看见这个人一样:“坐着比站着舒服,我为什么要站起来?”

傅红雪道:“因为我喜欢你这张椅子。”

屠青看着他,慢慢地放下茶杯,慢慢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包袱。

包袱里无疑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胡昆的手也握紧,心跳忽然加快。

他喜欢看人杀人,喜欢看人流血。

五年来能令他兴奋的事已不多,甚至连女人都不能,杀人已是他唯一还觉得有刺激的事。可是他失望了。

屠青已站起来,拿起了包袱,默默地走开——他的行动一向小心谨慎,当然绝不会在这么多人眼前出手的。

胡昆忽然道:“今天小店提前打烊,除了有事找我的之外,各位最好请便。”于是想看热闹的也不能不走了,大厅忽然只剩下两个人——屠青低着头喝茶,傅红雪抬起头,盯着楼上雕花栏杆后的胡昆。

胡昆道:“你有事找我?”

傅红雪道:“你就是胡昆?”

胡昆点点头,冷笑道:“杜十七若是叫你来杀我,你就找对人了。”

傅红雪道:“你若想找人去杀杜十七,也找对人了。”

胡昆显然很意外:“你?”

傅红雪道:“我不像杀人的人?”

胡昆道:“你们有仇?”

傅红雪道:“杀人并不一定是为了仇恨。”

胡昆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为了高兴。”

胡昆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傅红雪道:“几万两银子通常就可以让我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