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小李飞刀4:天涯·明月·刀(11)

秋水清冷笑,道:“这世上出卖朋友的人一向不少。”

明月心道:“可是徐夫人并没有出卖他,这秘密除了唐门长房的嫡系子孙外,本没有别人知道!”

秋水清眼睛里的光芒更锐利,道:“你呢?你是唐家的什么人?”

明月心笑了笑,道:“我说出这秘密时,本就已不打算再瞒你。”

她慢慢地接着道:“我就是唐门长房的长女,我的本名叫唐蓝。”

秋水清道:“唐门的子女,怎么会流落在风尘中的?”

明月心道:“唐门用的虽然是毒药暗器,规矩却远比七大门派还森严,唐家的子女,一向不准过问江湖中的事。”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可是我们却决心要出来做一点事。”

秋水清道:“你们的目标是谁?”

明月心道:“是暴力,我们的宗旨只有四个字。”

秋水清道:“反抗暴力?”

明月心道:“不错,反抗暴力!”

她接着又道:“我们既不敢背叛门规,为了行动方便,只有隐迹在风尘里,这三年来,我们已组织成一个反抗暴力的力量,只可惜我们的力量还不够。”

燕南飞道:“因为对方的组织更严密,力量更强大。”

秋水清道:“他们的首脑是谁?”

燕南飞道:“是个该死的人。”

秋水清道:“他就是你的心病?”

燕南飞承认。

秋水清道:“你要用我的孔雀翎去杀他?”

燕南飞道:“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秋水清看着他,再看看傅红雪,忽然道:“拍开我腿上的穴道,跟我来!”

03

走过那幅巨大而美丽的壁画,穿过一片枫林,一丛斑竹,越过一道九曲桥,灯光忽然疏了。

黑暗的院落里,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连灯光都仿佛是惨碧色的。

和前面那种宫殿般辉煌的楼阁相比,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高大的屋宇阴森寒冷。

屋子里点着百余盏长明灯,阴恻恻的灯光,看来宛如鬼火。

每盏灯前,都有个灵位。

每个灵位上的名字,都是曾经显赫过一时的,有几个人就在不久之前,还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

看到这一排排灵位,明月心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

她知道这些都是死在孔雀翎之下的人,她希望这里能再加一个灵位,一个名字。

“公子羽!”

秋水清道:“先祖们为了怕子孙杀孽太重,所以才在这里设下他们的灵位,超度他们的亡魂!”

然后他就带他们走入了孔雀山庄的心脏,是从一条甬道中走进去的。

曲折的甬道,沉重的铁栅,也不知有多少道!

他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走入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阴森、潮湿、神秘。

最后的一道铁门竟是用三尺厚的钢板做成的,重逾千斤。

门上有十三道锁。

“十三把钥匙本来是由十三个人分别掌管的,可是现在值得信任的朋友愈来愈少了。”

所以现在已只剩下六个人,都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其中有孔雀山庄的亲信家族,也有曾经在江湖中显赫过一时的武林名宿。

他们的身份和来历不同,但他们的友谊和忠诚却同样能让秋水清绝对信任。

他们的武功当然更能令人信任,秋水清只拍了拍手,六个人就忽然幽灵般出现,来得最快的一个,锐眼如鹰,身法也轻捷如鹰,历尽风霜的脸上刀疤交错,竟仿佛是昔年威震大漠的“不死神鹰”公孙屠。

钥匙是用铁链系在身上的,最后的一把钥匙在秋水清身上。

明月心看着他开了最后一道锁,再回头,这六个人已突然消失,就像是秋氏祖先特地从幽冥中派来看守这禁地的鬼魂。

铁门后是间宽大的石屋,壁上已长满苍苔,燃着六盏长明灯。

灯光阴森,照着四面木架上各式各样奇异的外门兵刃,有的甚至连燕南飞都从未见过,也不知是秋家远祖们用的兵刃,还是他们仇家所用的,现在这些兵刃犹在,他们的尸骨却早已腐朽了。

秋水清又推开一块巨石,石壁里还藏着个铁柜,难道孔雀翎就在这铁柜里?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打开铁柜,恭恭敬敬地取出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匣。

谁也想不到木匣里装的并不是孔雀翎,而是张蜡黄色的薄皮。

明月心并不想掩饰她的失望,皱起眉道:“这是什么?”

秋水清的表情更严肃恭敬,沉声道:“这是一个人的脸。”

明月心失声道:“难道是从一个人脸上剥下来的皮?”

秋水清点点头,眼神中充满悲伤,黯然道:“因为这个人遗失一样极重要的东西,自觉没有脸再活下去,自尽前留下遗命,叫人把他脸上的皮剥下来,作为后人的警惕。”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大家却都已知道他所说的是谁了。

秋一枫突然暴毙,本是当时江湖中的一件疑问,到现在这秘密才被秋水清说出来。

明月心只听得全身寒栗一粒粒悚起,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种事你本不该说的!”

秋水清沉着脸道:“我本来也不想说,可是我一定要让你们相信,孔雀翎久已不在孔雀山庄里。”

明月心道:“可是最近死在孔雀山庄里的那些人……”

秋水清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杀人的方法很多,并不一定要用孔雀翎。”

明月心看着木匣中的人皮,想到这个人以死赎罪时的悲壮和惨烈,只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

燕南飞心里显然也同样在后悔,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铁门已合起!

接着又是“咯、咯、咯”十三声轻响,外面的十三道锁显然已全都锁上。

明月心脸色变了,燕南飞叹了口气,道:“我们既不该来,也不该知道这秘密,更不该冒渎前辈的英灵,我们本就该死。”

秋水清静静地听着,脸上全无表情。

燕南飞道:“可是我这条命已是傅红雪的,傅红雪并不该死。”

秋水清冷冷道:“我也不该死。”

燕南飞吃惊地看着他,明月心抢着道:“这不是你的意思?”

秋水清道:“不是。”

明月心更吃惊:“是谁在外面把铁门上了锁?这么机密的地方,有谁能进得来?”

秋水清道:“至少有六个。”

明月心道:“但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秋水清道:“我说过,这世上出卖朋友的一向不少!”

傅红雪终于开口,道:“六个人中,只要有一个叛徒就够了。”

明月心道:“你说的是谁?”

傅红雪不答,反问秋水清,道:“开第一道锁的是不是公孙屠?”

秋水清道:“是。”

明月心又抢着问:“是不是那个本已应该死过很多次的‘不死神鹰’公孙屠?”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飞也问道:“他最后一次死战,对手是不是公子羽?”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飞看了看明月心,明月心看了看傅红雪,三个人都闭上了嘴。

这问题已不必再问。

公孙屠在公子羽掌下逃生,江湖中本就认为是个奇迹。

他们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奇迹,公子羽故意放了公孙屠,同时也收买了他。

现在唯一应该问的是:“这里有没有第二条出路?”

“没有。”

秋水清回答得很干脆,收藏重宝的密库,本就不该有第二条出路!

明月心吐出口气,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这里有三尺厚的铁门,六尺厚的石壁,无论谁被锁在这么样的一间石窟里,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等死。

燕南飞忽又问道:“这里有没有酒?”

秋水清道:“有,只有一坛,一坛毒酒!”

燕南飞笑了笑,道:“毒酒总比没有酒的好。”

对一个只有等死的人来说,毒酒又何妨?

他找到了这坛酒,拍碎了封泥,忽然间,刀光一闪,酒坛也碎了。

傅红雪冷冷道:“莫忘记你这条命还是我的,要死,也得让我动手。”

燕南飞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傅红雪道:“完全绝望的时候。”

燕南飞道:“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傅红雪道:“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燕南飞大笑:“好,说得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忘了这句话。”

傅红雪连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却好像忽然对四壁木架上的兵刃发生了兴趣。

他慢慢地走过去,对每一件兵刃都看得很仔细。

阴森的石室,渐渐变得闷热,秋水清吹灭了三盏长明灯,傅红雪忽然从木架上抽出了一根竹节鞭。

纯钢打成的竹节鞭,分量应该极沉重,却又偏偏没有它外表看来那么重!

傅红雪沉吟着,问道:“这件兵器是怎么来的?”

秋水清没有直接回答,先从壁柜中找出本很厚的账簿,吹散积尘,翻过十余页,才缓缓道:“这是海东开留下来的。”

傅红雪又问:“江南霹雳堂的海东开?”

秋水清点点头道:“霹雳堂的火器,本是威慑天下的暗器,可是孔雀翎出现后,他们的声势就弱了,所以海东开纠众来犯,想毁了孔雀山庄,只可惜他还没有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傅红雪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重复一遍,又问道:“他还未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秋水清又点点头,道:“那虽然已是百余年前的往事了,这上面却记载得很清楚。”

明月心道:“我也听说过这位武林前辈,我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叫作霹雳鞭!”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又开始沿着石壁往前走!

他右手握着刀,左手握着鞭,却闭起了眼睛,他走路的姿态虽怪异,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老僧已入定。

每个人又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石室中又变得静寂如坟墓。

忽然间,刀光一闪。

这一闪刀光比燕南飞以前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亮得多。

这一刀傅红雪显然用出了全力,他虽然还是闭着眼睛,这一刀却恰巧刺入了壁上石块间的裂隙里。

他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的,他是用心在看!

一刀刺出,竟完全没入了石壁。

傅红雪长长吸了一口气,刀锋随着抽出,等到他这口气才吐出时,左手的竹节鞭也已刺出,硬生生插入了刀锋劈开的裂隙里。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大震,竹节鞭竟在石壁里爆裂。

用六尺见方的石块砌成的石壁,也随着爆裂,碎石纷飞如雨。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完整的石壁已碎裂了一片。

傅红雪刀已入鞘,只淡淡地说了句:“江南霹雳堂的火器,果然天下无双。”

秋水清、明月心、燕南飞,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尊敬:“你怎么知道这竹节鞭里有火器?”

“我不知道!”傅红雪道,“我只不过觉得它的分量不该这么轻。所以里面很可能是空的,我又恰巧想到了海东开。”

海东开夜袭孔雀山庄那一战,本就是江湖中著名的战役之一。

当年江湖中最著名的七〇二次战役,至少有七次是在孔雀山庄发生的!

孔雀山庄一直奇迹般屹立无恙。可是他们一走出去,就发现曾经劫火仍无恙的孔雀山庄,竟已变作了一片瓦砾——九重院落,三十六座楼台,八十里的基业,都已化为了一片瓦砾!

04

鲜血还没有干透,秋水清就这么样站在血迹斑斑的瓦砾间。

八十里基业,五百条人命,三十代声名,如今都已被毁灭!

也像是奇迹般被毁灭!

秋水清没有动,也没有流泪,这种仇恨已不是眼泪可以洗清的。

现在他只想流血!

可是他看不见造成这灾祸的人,天色阴暗,赤地千里,除了他们四个人外,天地间仿佛已没有别的生命。

燕南飞远远地站着,神情竟似比秋水清更悲苦。

傅红雪已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在自责自疚,你认为这是你惹的祸?”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几次想说话,又忍住,内心的矛盾挣扎,使得他更痛苦。

他终于不能忍受,忽然道:“这已是第三次了。”

傅红雪道:“第三次?”

燕南飞道:“第一次是凤凰集,第二次是倪家花园,这是第三次。”

他说得很快,因为他已下了决心,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公子羽。”他说得很坦白,“你的刀虽已接近无坚不摧,可是你这个人有弱点。”

“你呢?”傅红雪问。

“我练的是心剑,意剑,心意所及,无所不至,那本是剑法中境界最高的一种,若是练成了,必将无敌于天下。”

“你练不成?”

“这种剑法也像是扇有十三道锁的门,我明明已得到所有的钥匙,可是开了十二道锁之后,却找不到最后一把钥匙了。”

燕南飞苦笑,道:“所以我每次出手,总觉得力不从心,有时一剑击出,明明必中,到了最后关头,却偏偏差了一寸。”

傅红雪道:“公子羽如何?”

燕南飞说道:“他的武功不但已无坚不摧,而且,无懈可击,普天之下,也许已只有两样东西能对付他。”

傅红雪道:“一样是孔雀翎?”

燕南飞道:“还有一样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这本书上记载着自古以来,天下最凶险恶毒的七种武功,据说这本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著书的人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也呕血而死。

傅红雪当然也听过它的传说:“可是这本书写成之后,就已失踪,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

燕南飞道:“这本书的确绝传已久,但最近却的确又出现了。”

傅红雪道:“在哪里出现?”

燕南飞道:“凤凰集。”

一年前他到凤凰集去,就是为了找寻这本书,傅红雪恰巧也到了那里。

燕南飞道:“那时我认为你一定也是为了这本书去的,认为你很可能也已被公子羽收买,所以才会对你出手。”

可是他败了。

他虽想杀傅红雪,傅红雪却没有杀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些悲惨诡秘而凶险的故事。

燕南飞道:“我与你一战之后,心神交瘁,两个时辰后,才能重回凤凰集。”

那时凤凰集竟已赫然变成了个死镇,无疑已被公子羽的属下洗劫过!

可是他并没有得手,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惨案发生。

燕南飞道:“当天早上,倪氏七杰中曾经有四位到过凤凰集,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但是我却忍不住想去找他们,打听打听消息,想不到我这一去,竟使他们惨淡经营了十三代的庭院,变成了个废园。”

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也就在那天,我初次见到明月心,那时她才搬去还不到五天。”

傅红雪双拳握紧,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虽然至今还没有见过这本《大悲赋》,却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