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45)

叶开的手也突然发抖,因为他已隐约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嗅到了这人身上的气息。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特殊的气息,这个人的气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死也不会忘记。

就在这一瞬间,这个人已摆脱他的手,又退入了屋角。

这次叶开并没有再逼过去,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已僵硬,就像是块木头般怔住。

他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里,更想不到这个人会杀他。

冷汗已开始从他额上流下。

“我是小叶。”他尽力控制自己,“难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还是没有回应。呼吸声却更急促,仿佛充满恐惧。

叶开咬了咬牙,非但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突然转身,用力拉门。

门居然一拉就开了。

他冲出去,上官小仙居然真的还在院子里等着。

看到了他的表情,她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关切,迎上来问道:“你已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

叶开点点头,握紧双拳,道:“你为什么不点起灯来?”

上官小仙道:“我又不在屋子里。”

叶开道:“你没有火摺子?”

上官小仙道:“我有。”

叶开道:“既然有,为什么刚才不给我?”

上官小仙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默默地将火摺子交给了他。

叶开立刻又冲进去,打亮了火摺子。

一个人痴痴地站在屋角,赫然竟是丁灵琳。

叶开终于看见了她,终于找到了她。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感觉,也没有人能想象。

可是丁灵琳却突然疯狂般大叫了起来,指着他手里的火摺子,大叫道:“火……火……”

看见了火光,她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惊吓负伤的野兽。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发抖,美丽的脸也已因惊吓而变了形,一直不停地大叫:“火……火……”

她只看见了火,却没有看见叶开。她竟似已不认得叶开。火光立刻熄灭,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

叶开的心也沉入了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无言地将火摺子还给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不肯给你火摺子?”

叶开无语。

上官小仙叹道:“她是从火窟中逃出来的,她受的惊吓太大,可是……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她竟已连你都不认得。”

叶开黯然,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上官小仙道:“就在这里。”

叶开道:“几时找到的?”

上官小仙道:“她逃出火窟后,想必就已躲到这里来,可是我直到今天晚上才找到她。”

她垂下头,又道:“我知道你看见她这样子,一定会很难受,可是我又不能不带你来。”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带你来的,因为……因为……”

叶开道:“因为什么?”

上官小仙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凄然道:“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不愿让你为了这件事而感激我,也许是因为我害怕。”

叶开道:“害怕?”

上官小仙神情更悲伤,道:“她变成这样子,我也有责任,我怕你怪我,恨我……我更怕你见了她之后,会从此不理我。”

叶开道:“但你却还是带我来了。”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星光照在她脸上,她泪已流下。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她心里是多么矛盾,多么痛苦。

叶开却好像看不见,忽然走到院子中央,翻了三个跟斗,站起来,站得笔直,长长吸了口气,拉平了身上的衣服,地上的积雪未融,一枝梅花也不知被谁折断,落在积雪上。

他拾起来,摘下一朵,插在衣襟上,然后再走回来,忽然对上官小仙笑了一笑,道:“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上官小仙吃惊地看着他,似已看得发怔。

叶开道:“我想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上官小仙更吃惊,道:“现在你想去睡觉?”

叶开点点头,道:“明天中午我还有事,我一定要养足精神。”

上官小仙道:“你……你睡得着?”

叶开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上官小仙道:“可是丁灵琳……”

叶开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算已找到了她,别的事都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上官小仙道:“她这样子你能放心得下?”

叶开微笑道:“有金钱帮的帮主在这里保护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小仙看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他这种人。这种人实在少见得很。无论谁遇见这种事,都一定会很懊恼忧虑,可是他翻了三个跟斗,就忽然将一切忧虑全都远远地抛开了。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你也能一下子就抛开。”

叶开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

上官小仙叹道:“你实在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叶开居然没有否认。

上官小仙忍不住又问道:“明天中午,你有什么事要做?”

叶开道:“我有个约会。”

上官小仙道:“什么约会?”

叶开道:“孤峰和多尔甲约好了明天中午在延平门相见。”

上官小仙皱眉道:“这是他们的约会,你……”

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多尔甲既然已死了,这约会就变成我的。”

上官小仙道:“你想趁此机会,找出孤峰来?”

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道:“每天正午,出入延平门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怎么知道谁是孤峰?”

叶开道:“我总有法子找到的。”

上官小仙道:“什么法子?”

叶开又笑了笑,道:“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到时候我就能想出来。”

他微笑着,又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对不对?”

上官小仙只有苦笑。

冷香园里可以睡觉的地方当然很多,叶开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上官小仙看着他走出去,又忍不住大声道:“你自己去睡觉,却要我替你在这里保护她?”

叶开微笑着挥了挥手,已走得人影不见。

上官小仙不禁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现在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没有烦恼了,因为他总是能将他的烦恼送给别人。”

这的确是叶开的本事。他若没有这种本事,现在只怕早已一头撞死。

初三,上午。

叶开大步走进了院子。他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皱,至少已有好几天没洗澡。他的发髻蓬乱,衣襟上的花也已枯了。

最近他遇见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他走进院子来的时候,却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像是刚发了财,又中了状元,要想再找个比他神气的人都很难。

上官小仙正倚着窗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叶开大步走过去,微笑道:“早!”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道:“现在好像已不早了。”

叶开道:“虽然不早,也不太晚。”

上官小仙道:“看来你一定睡得很熟。”

叶开笑道:“睡得简直就像死人一样。”

上官小仙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能睡着。”

叶开道:“我想睡时,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照睡不误。”

丁灵琳也睡着了,也睡得沉,手里却还是握着把刀。

叶开道:“她什么时候睡了?”

上官小仙道:“天亮了才睡。”

桌上有个汤碗,是空的。

叶开道:“看来她好像也吃了点东西。”

上官小仙道:“吃了一碗炖鸡面,吃完了才肯睡。”

她苦笑着,又道:“幸好她总算睡了,否则我连门都进不来。”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无论谁一走进来,她就拿着刀要杀人。”

叶开笑道:“不管怎么样,能吃得下,睡得着,总是好事。”

上官小仙叹道:“只可惜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实在没有你们这么好的福气。”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又问道:“你想出法子来没有?”

叶开道:“我还没有开始想。”

上官小仙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开始想?”

叶开道:“到了城门再想。”

上官小仙苦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叶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我一直都很相信。”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想干什么?”

叶开道:“想吃一大碗滚烫的炖鸡面。”

【第三十一章】漫天要价

阳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气。

叶开大步走出了冷香园,看来更神气十足,因为一大碗滚烫的炖鸡面已下了肚。

面是在冷香园里吃的。

今天一大早,上官小仙就叫人在厨房里开了伙。

——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帮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比别人快得多。

而且那碗炖鸡面的滋味,竟比叶开所吃过的任何一碗面都好得多。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肚子特别饿,而是因为做面的师傅,竟是特地从杭州奎元馆找来的。

——金钱帮里无论做什么事的人,都绝对是第一流的人才。

看来这并不是吹嘘。

叶开吃光了那碗面,心里却不太舒服。

他愈来愈看不透金钱帮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他甚至无法想象。

转过几条街,就是很热闹的太平坊。

叶开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一大包花生,又花了五十文钱买了两根长竹竿。

他已学会了在紧张的时候剥花生。

手里有件事做,总可以使人的神经松弛些。

可是他买竹竿干什么呢?

延平门在城南。

穿过丰泽坊和待贤坊,就是延平门。

——每天中午,也不知有多少人出入延平门。

这句话也不假。

站在待贤坊的街头看过去,城门内外,人群熙来攘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你还是一样看不出孤峰是谁。

叶开的确看不出。

他先坐在茶馆里喝了壶茶,问伙计要了根绳子,又要了张红纸。

然后他就用柜上的笔墨,在红纸上写了八个大字。

“高价出售,货卖识家。”

虽然已有很久未曾提笔,这八个字居然写得还不错。

叶开用两根竹竿将这张红纸张起来,放在城门口,又看了两遍,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可是他要“高价出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他自己?

叶开当然不会出卖自己。

日色渐高,已近正午。

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个青铜面具和块玉牌,用绳子系起来,高挑在竹竿上。

这正是多尔甲的遗物。

狰狞的青铜面具,在太阳下闪闪地发着青光,玉牌却晶莹圆润,珍贵可爱。

进出城门的人,都不免要多看它两眼,却没有人来问津。

这面具实在太可怕,谁也不愿买这么样个面具带回去。

叶开当然也不会着急。

这面具只不过是他的鱼饵,他要钓的是条大鱼。

——一条会吃人的大鱼。

忽然间,一辆黑漆大车在前面停住。

这辆车是从城外来的,本要驰过去,停得很突然。

一个服饰很华丽,白面微须的中年人伸出头盯着竹竿上的面具和玉牌看了两眼,就推开车门走下。

终于有生意上门了。

叶开却还是很沉得住气。

要想钓大鱼,就一定要沉得住气。

这中年人背负着双手走过来,一双看来很精明、很锐利的眼睛,始终盯在竹竿上,忽然问道:“这是不是要卖的?”

叶开点点头。

指了指红纸的八个字。

中年人淡淡道:“这块玉倒是汉玉,只可惜雕工差了点。”

叶开道:“非但雕工差了些,玉也不太好。”

中年人面上露出笑容,道:“你这人做生意倒还很老实。”

叶开道:“我这人本来就老实。”

中年人道:“却不知你想卖什么价钱?”

叶开道:“高价。”

中年人道:“高价是多少?”

叶开道:“你不妨先出个价钱。”

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眼竹竿上的玉牌,道:“三十两怎么样?”

叶开笑了。

中年人也笑了,道:“这价钱我虽已出得太高了些,可是君子一言,我也不想再杀你的价。”

叶开道:“三十两?”

中年人道:“十足十的纹银三十两。”

叶开道:“你是想买哪一样?”

中年人道:“当然是这块玉牌。”

叶开道:“三十两却只能买这根竹竿。”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看不见了,沉下了脸,道:“你想要多少?”

叶开道:“三万两。”

中年人几乎叫了起来:“三万两?”

叶开道:“十足十的纹银三万两。”

中年人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叶开悠然道:“这块玉牌的玉质虽然不太好,雕工也很差,可是你若要买,就得出三万两,少一文我都不卖。”

中年人一句话都不再说,掉头就走。

叶开又笑了。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在笑。

“一块玉牌就想卖三万两,这小子莫非是穷疯了?”

“这种价钱,也只有疯子才会来买。”

当然已没热闹可看。那辆黑漆大车已转过街角,看热闹的人也已准备走。

谁知街角后突又传来马嘶声,那辆黑漆大车忽然又赶了回来,来时竟比去时还快。

赶车的马鞭高举,呼哨一声,马车又在前面停下。

那中年人又推门走了下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大步走到叶开面前,道:“你刚才要三万两?”

叶开点点头。

中年人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数了又数,正是三十张。

“拿去。”他居然将这三十张银票全都递过去给叶开。

叶开却没有伸手接,反而皱了眉,问道:“这是什么?”

中年人道:“这是银票,全是京城四大恒开出来的,保证十足兑现。”

叶开道:“保证十足兑现?”

中年人道:“我姓宋,城西那家专卖玉器古玩的‘十宝斋’就是我开的,这里的街坊邻居们,想必也有人认得我。”

“十宝斋”是多年的金字招牌,宋老板也是城里有数的富翁之一。

人丛中的确有人认得他。

可是,做生意一向最精的宋老板,怎么肯花三万两银子买块玉牌?莫非他也疯了?

叶开却偏偏还不肯伸手去接,又问道:“这银票是多少?”

宋老板道:“当然是三万两,这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一共三十张,你不妨先点点数。”

叶开道:“不必点了,我信得过你。”

宋老板终于松了口气,道:“现在我是不是已可将这块玉牌拿走?”

叶开道:“不行。”

宋老板怔了怔,道:“为什么还不行?”

叶开道:“因为价钱不对。”

宋老板的白脸已变黄了,失声道:“你刚才岂非说好的三万两?”

叶开道:“那是刚才的价钱。”

宋老板道:“现在呢?”

叶开道:“现在要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