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38)

“当时我还以为你也在里面,所以我立刻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她轻轻吐出口气,接着道,“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丁姑娘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你……你看见了那个新郎官?”叶开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也死了?”

崔玉真点了点头,黯然道:“他死得很惨。”

“丁灵琳呢?”叶开虽然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也……”

崔玉真道:“她没有死,当时她根本不在那喜堂里。”

叶开也不禁吐出口气,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他和丁灵琳分手之后,难道她竟没有回去?

郭定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毒手?

当时在喜堂中的人并不少,能下得了这种毒手的人并不多。

崔玉真道:“当时我虽然又吃惊,又害怕,可是看见你不在里面,我总算松了口气。”

叶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四个黄衣人的尸体?”

崔玉真道:“我没有注意别人,也不敢仔细去看。”她想了想,又道,“那些尸体里面,好像是有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

叶开皱起了眉:“他们若是也死了,凶手会是谁呢?”

崔玉真道:“我也想不透,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当时我只想赶快离开那地方,谁知我刚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夜行人的衣袂带风声。”

她接着又道:“因为那地方实在太静,所以我听得很清楚,来的人非但身法都很快,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叶开动容道:“莫非是那些凶手又回来了?”

崔玉真道:“当时我也这么想,所以吓得连走都不敢走了,更不敢留在那里,让他们看见,幸好我还有点武功,情急之下,武功好像反而比平时好了些,居然一跳就跳起来很高。”

叶开道:“你是不是跳上了大厅里的那根横梁?”

崔玉真点点头,道:“我躲在上面,连气都不敢喘,却又忍不住想往下面看看。”

叶开道:“你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我看见了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从外面一蹿进来,立刻就将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抛出了窗外,窗外好像有人在用东西接着,不到片刻,屋子里的死人居然全都被他们搬空了。”

叶开的脸已发青:“你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的是黄衣服?”

崔玉真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的衣服黄得很特别,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好像有金光在闪动着一样。”

叶开握紧双拳,道:“果然是他们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杀人。”

叶开冷笑道:“人若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替别人收尸?”

崔玉真道:“他们杀了人后,难道还想毁尸灭迹?”

叶开恨恨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本就是金钱帮的一贯作风。”

崔玉真道:“金钱帮?……金钱帮又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他们不是人。”

崔玉真看着他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敢再问下去,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后来我又看见了丁姑娘。”

叶开失声道:“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崔玉真道:“就在那里。”

叶开道:“她又回去了?”

崔玉真道:“那些黄衣人把尸体搬空之后,她就去了。”

叶开道:“那时你还没有走?”

崔玉真道:“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已吓得发软,在大梁上待了半天,刚喘过一口气,他们就来了。”

叶开道:“他们?她不是一个人去的?”

崔玉真道:“去的有两个人。”

叶开道:“还有个人是谁?”

崔玉真道:“是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子,半夜里手里还拿着把雨伞。”

叶开恍然,道:“是葛病。”

崔玉真道:“你认得他?”

叶开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老朋友。”

崔玉真又不禁叹了口气,道:“那么现在你的老朋友就又少了一个。”

叶开变色道:“他也死了?”

崔玉真黯然道:“死得也很惨。”

叶开道:“是谁杀了他?是谁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他们看见尸身被搬空,也觉得很意外,可是他们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发现梁上还有别人在。”

叶开道:“后来呢?”

崔玉真道:“他们一走,我就溜了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吹笛子,他们听见了这笛声,也赶了回来,在院子里看了看,就越墙而出。”

叶开道:“你呢?”

崔玉真道:“我看他们的神情很慌张,也不禁觉得有点好奇。”

叶开道:“所以你也跟了过去?”

崔玉真道:“我没有跟过去,只不过躲在墙头往外面看。”

叶开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外面一棵树上,好像挂着盏灯笼,下面还站着个人。”

叶开道:“是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幸好当时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倒全都听见了。”

叶开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崔玉真道:“丁姑娘过去后,好像惊叫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布……”

叶开动容道:“布达拉?”

崔玉真立刻点头,道:“不错,布达拉,丁姑娘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叶开立刻追问:“那个人怎么说?”

崔玉真道:“他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座很高的山峰。”

叶开道:“孤峰天王?”

崔玉真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葛病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崔玉真道:“葛老先生是为了救丁姑娘,才被他掌力所伤,可是他也中了葛老先生的暗器,我听葛老先生告诉丁姑娘,那是种很厉害的暗器。”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的掌力更可怕,葛老先生只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就已无救了。”

叶开又怔住。

他了解葛病的武功,也了解葛病的医道。以这种武功和医道,就算有人能击伤他,他自己也能救得了自己的。

叶开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掌力,竟能一掌就拍散葛病的魂魄。

“可是我亲眼看见葛老先生倒下去的,就倒在第一个新郎官倒下去的地方。”

她话中显然还有话——除了第一个新郎官,难道还会有第二个?

这件事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是叶开却想到了,他了解丁灵琳,就好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所以崔玉真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叶开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崔玉真。她本来以为无论谁听见这种事,都难免有些特别的反应。

但叶开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崔玉真忍不住道:“你不怪她?”

叶开摇摇头,道:“你若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这么样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你们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着别人受苦。”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爱和关切,并没有嫉妒和埋怨。

崔玉真当然知道那是对谁的爱和关切。

她忍不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我……”

叶开没有再让她说下去,已急着问道:“你走的时候,她还留在火窟里?”

崔玉真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她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叶开道:“因为火窟里并没有她的尸骨?”

崔玉真道:“也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叶开转过头,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窗外阳光灿烂,晴天仿佛已将来临了。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户,喃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总算已确定了两件事。”

崔玉真在听着。

叶开道:“不管那布达拉天王是什么人,现在他一定已受了重伤,我已不难找到他。”

崔玉真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我还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崔玉真道:“找谁?”

叶开道:“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崔玉真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你现在就要去?”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我现在就要去,你……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心并不太硬,他的声音已嘶哑。

崔玉真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用不着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

她的声音也已嘶哑颤抖。

叶开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又问道:“为什么?”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是她,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只这一句话,已令她的心都碎了。

叶开的心里也在刺痛:“你要到哪里去?”

“我有很多地方可去,我也早就想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将来……”她勉强忍住了眼泪,做出了笑脸,“我说不定会找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儿子,也说不定会开个小酒店,做一个当垆卖酒的老板娘……”

她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说一个字,一片又碎成千千万万片。

叶开笑道:“到那时我一定会到你的酒店里去大醉一场。”

他在笑,他不能不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流下。

崔玉真微笑道:“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替你再熬一锅鸡粥,有燕窝的鸡粥。”

她也在笑。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已滴下面颊……

阳光灿烂。

叶开大步走在阳光下。他脸上虽然还有泪,可是他知道眼泪就和鲜血一样,在阳光下很快就会干的。

【第二十五章】惊魂一刀

泪已干了,血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要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叶开一向都是在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的心,竟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他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木偶,一直都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提在手里。

他不愿再被人这么样愚弄下去,更不愿再受人利用,没有人愿意做木偶的。无论谁的容忍都有限度,叶开也一样。

积雪的大地,正在阳光下露出光秃的黄土。

长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泞已干,却还是看不见赶路的人。

没有人愿意在大年初二这一天赶路。

只有叶开。

他找了辆车,却找不到赶车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这辆载煤的木板车上,任凭拉车的驴子沿着大路往前走。

车上的煤渣子,刺得他全身都在发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车的驴子走得居然不慢,后面没有人用鞭子抽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时更带劲。

驴子本就是这种脾气的。

奇怪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气,也跟驴子完全一样。

叶开居然去买了包花生,躺在车上慢慢地剥着,剥一颗,抛起来,才用嘴接住,慢慢地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在杀人前,一定要吃几颗花生的路小佳。

只可惜现在没有酒,他忘了买酒。

大醉之后,第二天能喝几杯“还魂酒”,立刻就会觉得舒服些。

他想到酒的时候,就看见一角青布酒旗,从前面路旁的枯林里斜斜挑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并不是绝对没有人想赚钱的。

叶开笑了,喃喃自语:“看来我的运气已渐渐变好了。”

想喝酒的时候,立刻就可以有酒喝,这种运气确实不错。

他跳起来,将驴车赶入了道旁,慢慢地走入那些积雪的枣树林。

树林中果然有个小小的酒亭,还有七八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酒亭外,直着眼睛,张着嘴,就好像是一堆泥人。

其中有一个人,头上用白布包住,一看见叶开走了过来时,脸上就露出了惊骇之色。

叶开却笑了。

他认得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一定要找他拼刀的土流氓。

“土豹子,土大哥。”

叶开忽然想起了别人称呼他的名字,微笑着走过去,道:“土大哥,你的酒也醒了?”

土豹子脸色发青,想点点头,可是脖子却似已发硬,整个人都好像硬得像干泥巴。

不但是他,其余的六七个人也一样。

叶开微笑道:“挨揍的人没有害怕,揍人的人为什么反而害怕了?是不是我的骨头太硬,把各位的手打痛了?那就实在抱歉得很。”

他没有猜错,这些人的手果然全都又青又肿。

一个人的武功若是能练到叶开这样子,纵然在烂醉如泥的时候,也一样有防身自卫的本能。

叶开笑道:“可是各位用不着害怕,我并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能在垃圾堆上睡一晚,也是蛮有趣的事,我正想好好地谢谢你们。”

他拍了拍土豹子的肩,道:“来,让我请你们喝两杯。”

土豹子脸上的表情却更恐惧。

叶开道:“你还怕什么?”

土豹子终于道:“老大,我们已知道你有种,只不过我们怕的倒不是你。”

叶开怔住。

弄了半天,人家怕的原来并不是他。

叶开苦笑道:“你们怕的是什么?”

土豹子道:“我们只怕你把我们头上的东西碰下来,我们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叶开这才发现,这些人的头顶上,全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铜钱。

铜钱在太阳下闪着光,就像是黄金一样。

“金钱帮。”

土豹子吐出口气,道:“你既然也知道金钱帮的规矩,我就放心了。”

叶开眨了眨眼,道:“什么规矩?”

其实他当然知道金钱帮的规矩。

这枚铜钱,就是他们的信符,他们若是把铜钱放在你头上,你就连一动都不能动了。

土豹子道:“你真的不知道?只要你把我们头上的铜钱碰下来,我们就得死,你也得死,我们大家就全都是死路一条。”

叶开又笑了,摇着头,笑道:“哪有这么大的规矩?我不信。”

他忽然伸出手,把土豹子头上的铜钱拿了下来,喃喃道:“这一文钱不知道能不能买杯酒喝。”

土豹子却已吓傻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两条腿都已发软,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叶开却好像没看见,又道:“一文钱想必不够买酒的,还好这里还有。”

他身子忽然掠起,落下来时,六七个人头顶的铜钱,就全都已到了他手里。

这些人都骇傻了,他们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身手。

土豹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叫:“这是他干的,完全不关我们的事。”

叶开微笑道:“这本来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拈起颗花生,放在土豹子手里:“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土豹子当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