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25)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从吕迪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吕迪看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都仿佛是空门。

叶开无论要从什么地方下手,看来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对他说过的话,昔年阿飞与吕凤先的那一战,只有李寻欢是在旁边亲眼看着的。

那时的吕凤先,正如此刻的吕迪。

“那时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的人都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飞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

“但那时我若是阿飞,我的飞刀就未必敢向吕凤先出手。”

只要是李寻欢说过的话,叶开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吕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灵?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见的高手。

他虽然并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错误,可是他却已失去一点最重要的制胜因素。

他已失去了制胜的信心。

吕迪冷冷地看着他,眼睛愈来愈亮,愈来愈冷酷,忽然又说出了三个字:“你输了。”

“你输了。”

叶开还未出手,吕迪就已说他输了。

这三个字并不是多余的,却像是一柄剑,又刺伤了叶开的信心。

叶开居然没有反驳。

因为他忽然发现吕迪终于给了他一点机会——一个人在开口说话时,精神和肌肉都会松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得愈痛苦,吕迪就愈不会放过他的。

在这种生死决战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对手,无论谁都不会放过的。

吕迪果然又冷冷地接着道:“你的体力已无法再支持下去,迟早一定会崩溃,所以你不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输了。”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开已出手。

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吕迪刚说完了这句话,正是精神和肌肉最松弛的时候。

他的身形虽然还是没有破绽,但叶开已有机会将破绽找出来。

叶开没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速度,并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虚捏如豹爪、鹰爪,右手五指屈伸,谁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鹰爪功,还是要用铁指功?

他的出手变化错落,也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攻击的部位。

他必须先引动吕迪的身法,只要一动,空门就可能变实,就一定会有破绽露出。

吕迪果然动了,他露出的空门是在头顶。

叶开双拳齐出,急攻他的头顶,这是致命的攻击。可是他自己的心却已沉了下去,因为他已发觉,自己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门也露了出来。

胸膛正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环,因为他胸膛上本已有了伤口。

无论谁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击时,心都会虚,手都会软了。

叶开的攻势已远不及他平时之强,速度已远不如他平时快。

他忽然发觉,这破绽本是吕迪故意露出来的。

吕迪先故意给他出手的机会,再故意露出个破绽,为的只不过是要他将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

这正是个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鸽子般落了下去。他再想补救,已来不及了。

吕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这不是手,这本就是杀人的利器。

戴高岗已悚然变色。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刚才看错了,他已看出这是无法闪避的致命攻击。

谁知就在这时,叶开的身子忽然凭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起来的。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姿态中飞身跃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叶开的轻功,竟已达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岗忍不出失声大呼:“好轻功!”

吕迪也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这两句话他们同时说出,这个字还没有说完,叶开已凭空跌下。

吕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叶开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时,知道自己躲过了吕迪第一招,第二招竟是再也躲不过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时,后半身的空门已大破。他只有这么样做,他的胸膛已绝对受不了吕迪那一击。

可是胯骨上这一击也同样不好受。

他只觉得吕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钢锥,锥入了他的骨缝里。

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地也是硬的。

叶开从没有想到,这满是泥泞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铁板一样。

因为他跌下来时,最先着地的一部分,正是他的骨头已碎裂的那一部分。

他几乎已疼得要晕了过去。

他忽又警醒,因为他发现吕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这一来他才是真正无法闪避的,也无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吕迪的手却是杀人的利器。

死是什么滋味?

叶开还没有开始想,就听戴高岗大呼:“手下留情。”

吕迪的手已停顿,冷冷道:“你不要我在这里杀他?”

戴高岗叹了口气,道:“你何必一定要杀他?”

吕迪道:“谁说我要杀他?”

戴高岗道:“可是你……”

吕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杀他,凭你一句话就能拦得住?”

戴高岗苦笑,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吕迪道:“我若真的要杀他,他已死了十次。”

这并不是大话。

叶开看着这骄傲的年轻人,痛苦虽已令他的脸收缩,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反而变得出奇地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为什么笑?

被人击败,难道是件很有趣的事?

吕迪已转过头,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叶开摇摇头。

吕迪道:“因为你本已受了伤,否则以你轻功之高,纵然不能胜我,我也无法追上你。”

叶开笑了:“你根本用不着追,因为我纵然不能胜你,也不会逃的。”

吕迪又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他眼睛里也露出种和叶开同样的表情,接着道:“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更不能杀你,因为我还要等你的伤好了以后,再与我一决胜负。”

叶开道:“你……”

吕迪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逃,所以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叶开道:“到了那一天,我还真败在你手下,你就要杀我了?”

吕迪点点头:“到了那一天,你若胜了我,我也情愿死在你手下。”

叶开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棋,变化无常,你又怎知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吕迪道:“我知道。”

突听墙外一人叹息着道:“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吕迪没有问,也没有追出来看看。

他在听。

墙外的人徐徐道:“今日你若真的想杀他,现在你也已是个死人了,他身上并不止一把刀。”

吕迪的瞳孔突然收缩。

就在他瞳孔收缩的一刹那间,他人已蹿出墙外。

戴高岗没有跟出去,却赶过来,扶起了叶开,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败。”

叶开却在微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救我。”

戴高岗苦笑道:“并不是我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叶开道:“只要你有这意思,就已足够。”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忽然站起来,大声吩咐:“套马备车。”

【第十六章】虎穴娇娃

车厢很宽大,很舒服。

这本是借给托运镖货的客商们,走远路时坐的。

八方镖局不但信用极好,为客人们想得也很周到。

叶开想不到戴高岗居然是个很周到的人。

他先在车厢里垫起了很厚的棉被,又自己扶着叶开坐上车。

“你伤得不轻,一定要赶快去找个好大夫。”

他的周到和关心,已使得叶开不能不感激。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这么样对我的,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戴高岗道:“无论谁在你当时那种心情下,态度都不会好的。”

叶开叹道:“看来我不但低估了吕迪,也看错了你。”

戴高岗也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我生平未见的高手,却还是未必能比得上你。”

叶开道:“我已败了。”

戴高岗道:“可是他若真的要杀你,现在也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你也相信这句话?”

戴高岗点点头。

叶开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墙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戴高岗摇摇头:“我正想问你,你一定知道他是谁的。”

叶开道:“为什么?”

戴高岗道:“我想他一定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哦!”

戴高岗道:“因为他不但帮你说出了你不愿说的话,而且生怕吕迪再下毒手,所以故意将他引开。”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却想错了。”

戴高岗道:“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也以为他是我的朋友。”

戴高岗道:“现在呢?”

叶开道:“现在我只希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以后也永远不要见到他。”

戴高岗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叶开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要带我去找的大夫是谁?”

戴高岗道:“那个大夫也是个很古怪的人,医道却很高。”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我昨天也认得了一个很古怪、医道很高明的郎中。”

戴高岗也笑了,道:“医道高明的大夫,脾气好像都有点古怪的,就正如真正的武林高手,脾气也都有点古怪一样。”

叶开微笑着,道:“你的脾气并不古怪。”

戴高岗道:“我怎么能算武功高手?”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近年来八方镖局保的镖,从来也没有出过一次岔子。”

戴高岗笑道:“那只不过因为我这两年来的运气不错,而且有很多好朋友照顾。”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好朋友。”

戴高岗还想再说什么,但叶开却已闭上了眼睛。

他看来的确很疲倦,他并不是铁打的。

戴高岗又拉过条棉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脸上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看他这种表情,就好像恨不得用这条棉被蒙起叶开的头,活活地闷死这个人。

但他却只不过将棉被盖到叶开身上。

叶开似已睡着。

现在就算真的有人要用棉被闷死他,他既不会知道,更不能反抗。

所以他真的睡着了。

日正当中,正午。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走,旅程仿佛还有很长。

“你一定要赶快找个好大夫……”

可是戴高岗要找的这好大夫,却未免住得太远了些。

他看着沉睡中的叶开,嘴里正在咀嚼着一条鸡腿。

他早已有准备,准备要走很长的路,所以连午饭都准备在车上。

他本就是个很周到的人。

但却只有一个人吃的午饭,只有一条鸡腿,一块牛肉,一张饼,一瓶酒。

他竟似早已算准了叶开要睡着,因为临上车之前,他给叶开喝了一碗保养元气的参汤。

牛肉卤得不错,鸡腿的滋味也很好,虽然比不上他平时吃的午饭,可是在执行任务时,一切事都不能不将就些的。

他虽然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现在也已觉得很满意了。

何况,现在他的任务眼看着就已将完成,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将叶开交出去,他还来得及赶回去享受一顿丰富的晚餐。

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他忽然也觉得很疲倦。

他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现在能趁机小睡半个时辰也不错,精神养足了,晚餐后还可以安排一两个有趣的节目。

车子在摇动,就像是摇篮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已开始在计划着晚上应该去找谁:是那个最会撒娇的小妖精,还是那个功夫特别好的老妖精?

这些节目都是很费钱的,但他却已有两年不必再为金钱烦恼。

“也许应该把两个都找来,比较比较。”

所以现在必须养足精神。

他嘴角带着微笑,终于睡着。

他好像只睡了一下子,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叶开竟也不见了。

车门还是关着的,马车还在继续前行。

叶开却已无影无踪。

戴高岗的脸色突然苍白,大声吩咐:“停车!”

他冲下去,拉住了那个赶车的:“你有没有看见那姓叶的下车?”

“没有。”

“他人呢?”

赶车的冷笑:“你跟他一起在车里,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这赶车的显然不是他的属下,对他的态度并不尊敬。

戴高岗忽然觉得胃部收缩,忍不住要将刚吃下去的鸡腿和牛肉全吐出来。

赶车的一双眼睛却在盯着他,冷冷道:“你最好还是赶快上车,跟我一起去交差。”

戴高岗并没有想逃,他知道无论逃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有用的。

马车开始往前走的时候,他就伏在车窗上,不停地呕吐。

恐惧就像是臭鱼一样,总是会令人呕吐。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前面一块很大的木牌,上面写着:“此山有虎,行人改路。”

可是这辆车却没有改路,路却愈来愈窄,仅能容这辆车擦着山壁走过。

再转过一个山坳后,前面竟是一条街道。

一条和城里一样非常热闹的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街上有各式各样的人。

你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条街道和城里最热闹的街道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连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都完全一样。

到了这里,无论谁都会以为自己忽然又回到了长安城里。

可是走过这条街,前面就又是一片荒山。

现在马车的速度已缓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神情仿佛都很悠闲,好像并没有特别注意这辆大车。

因为他们认得这辆车,也认得这个赶车的人。

若是个陌生的人,赶着车走入这条街道,无论他是谁,不出一刹那,他就会死在街头。

这条街上当然不会有猛虎,却有个比猛虎更可怕的人。

马车已驶入了一家客栈的院子。

这家客栈的字号是“鸿宾”,也正和叶开在城里投宿的那一家,完全一模一样。

一个肩上搭着抹布,手里提着水壶的伙计,已迎了上来:“戴总镖头是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道:“只有一个人。”

伙计脸上全无表情:“房间早已替总镖头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后面的跨院里,有七间很宽大的套房,也正和玉箫道人住的那个跨院一样。

前面的客厅里,桌上已摆好了一壶酒,一个很精致的七色拼盘。

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在自斟自饮。

一个发髻堆云,满头珠翠,穿得非常华丽的绝代佳人。

戴高岗垂着头走进来,垂着头站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没有回头,慢慢地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口酒,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