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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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
- 4968字
- 2022-07-26 15:57:01
叶开道:“但他却绝不是金钱帮的人,因为上官小仙并不想要我死,也并不知道他用的这一着,所以我大为想不通。”
崔玉真道:“想不通什么?”
叶开道:“想不通他怎么也会摄心术这一类邪法的。”
崔玉真道:“会这种邪术的人很少?”
叶开道:“会的人并不少,可是真正精通的人却没有几个,其中大多数是魔教中的人。”
崔玉真动容道:“魔教?”
叶开道:“你也听说过?”
崔玉真道:“我始终以为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魔教。”
叶开道:“你没有听玉箫谈起过魔教?”
崔玉真道:“没有。”
叶开道:“你跟着他已有多久?”
崔玉真垂下头,道:“快两年了。”
她脸上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憎恶之色,这两年来她想必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
叶开等她情绪略为平定,才问道:“这两年来他平时都在什么地方?”
崔玉真道:“他有条很大的海船,平时他都在船上,但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找个海口停泊,补充粮食和清水。”
她想了想,接着又道:“可是几个月前,他却在一个没有人的荒岛上停留了六七天,没有带别的人去,也不许我们下船。”
叶开的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铁姑说的话:“……这次本教在神山聚会,另选教宗,重开教门,新任的四大天王和公主……”
崔玉真道:“你在想什么?”
叶开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本就在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
崔玉真道:“怀疑什么?”
叶开道:“怀疑玉箫也入了魔教,而且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崔玉真的脸色苍白,忽然握住他的手,道:“你的伤口疼不疼?”
叶开点点头。
崔玉真道:“据说魔教用的刀都有毒。”
叶开道:“不错!”
崔玉真道:“刀上若有毒,你的伤口竟只有痛?”
刀上若有毒,就不会觉得痛苦,只会觉得麻木。
叶开笑道:“刀上就是有毒,也毒不死我。”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我的血里有种抗毒之力,尤其可以消灭魔教的毒。”
崔玉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天生的?”
叶开摇摇头,道:“是最近才有的。”
崔玉真道:“怎么会有的?”
叶开道:“我的母亲,昔年本是魔教中的大公主。”
崔玉真更吃惊,忍不住问:“现在呢?”
叶开笑了笑,道:“现在她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老妇人,正在一个宁静的地方,安享她的余年,希望她的儿子能时常回去看看她。”
崔玉真道:“可是你却很少回去。”
叶开道:“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陪着她。”他目光仿佛又在凝视着远方,徐徐道:“这个儿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我这个亲生的儿子更孝顺。”
崔玉真道:“他长得也跟你一样?”
叶开微笑道:“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却比我好看,废话也没有我这么多,我希望以后能常见他。”
崔玉真嫣然道:“我也希望能见到他,他既然是你的兄弟,那么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忍不住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叶开说出了他的名字:“傅红雪!”
华子清留下的药有两包,一包内服,一包外敷。内服的药性很平和,仿佛还有种镇静的功效,所以叶开睡得很沉。他醒来觉得很愉快,因为他伤口的痛苦似已减轻了很多,而且门外又飘来了熬鸡粥的香气。
崔玉真想必正在厨房里替他熬粥。阳光照在窗户上,风很轻,今天想必是个很好的天气。
叶开几乎已将所有的烦恼全都忘了,大声道:“粥煮好了没有,快添三大碗给我。”
“来了!”
门帘忽然掀起,一大碗粥平空飞了进来,“砰”地打在墙上。叶开怔住。满墙的鸡粥慢慢流下,一个人冷笑着,忽然在门口出现。
伊夜哭。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看来还是像个僵尸。
叶开忽然对他笑了笑,道:“早。”
伊夜哭冷冷道:“你醒得虽不早,倒真巧。”
叶开道:“哦?”
伊夜哭道:“你若再迟醒片刻,只怕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叶开又笑了笑,道:“你来得虽不巧,倒真早。”
伊夜哭冷冷道:“早起的雀儿吃食,晚起的雀儿吃屎,我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凑巧看见那个背叛了师门的女叛徒。”
叶开叹道:“看来起得太早也不是好事,她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撞见鬼?”
伊夜哭道:“那只怪你。”
叶开道:“怪我?”
伊夜哭道:“她若非已被你迷住了,又怎么会一大早就起来,溜回那客栈去替你打听韩贞的消息?”
叶开的心沉了下去。昨天晚上,他问过崔玉真。她当真不知道韩贞怎么样了,她看见叶开受伤,只顾着带叶开赶快逃走,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叶开虽没有再问,也没有责备她,可是心里却难免有点惭愧,有点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韩贞。
所以崔玉真心里也很难受。叶开看得出,却想不到她一早就会溜出去替他打听韩贞的消息。只要他说一句话,她就会不顾一切,去为他做任何事。
伊夜哭道:“她算准玉箫一定已走了,却想不到我居然还留在那里。”
叶开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他没有杀了你?”
伊夜哭冷笑道:“你以为他真要杀了我?”
叶开道:“不是真的?”
伊夜哭道:“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戏,特地做给你看的,好让你有机会去救人。”
叶开道:“那时你们已发现我在外面?”
伊夜哭道:“你们一进了那院子,他就已知道。”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倒低估了他。”
伊夜哭道:“他也低估了你,他认为你已死定了。”
叶开道:“你呢?”
伊夜哭道:“我知道要你这种人死,并不是件容易事。”
叶开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看错。”
伊夜哭道:“但现在你若不将上官小仙交出来,还是死定了。”
叶开叹道:“这次你看错了。”
伊夜哭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伊夜哭道:“我喜欢杀人。”
叶开道:“这是实话。”
伊夜哭道:“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叶开道:“这也是实话。”
伊夜哭道:“所以你若不赶快将上官小仙交出来,我绝不会再等的,我宁可不要她,也要杀了你。”
叶开道:“你最好也明白一件事。”
伊夜哭道:“我也让你说。”
叶开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你这种人却是例外。”
伊夜哭冷笑道:“现在你能杀得了我?”
叶开道:“我不能,它能。”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
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伊夜哭看着这柄刀,瞳孔立刻收缩。
他当然也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一脉相传的飞刀,例不虚发的飞刀。
叶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逼我杀你。”
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说这句话。
因为这柄刀并不是用手发出来的,要发这柄刀,就得使出全身的精神和力量。刀一发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伊夜哭盯着这柄刀,徐徐道:“我认得这柄刀。”
叶开道:“认得最好。”
伊夜哭道:“只可惜你不是小李探花。”
叶开道:“我不是。”
伊夜哭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废物,你这把刀连条狗都杀不死。”
叶开道:“这柄刀不杀狗,只杀人。”
伊夜哭大笑,道:“我倒要试试它能不能杀得死我。”
他的人已掠起,向叶开扑了过去。他有一双专破暗器的手。但这柄刀不是暗器。这柄刀几乎也已不是刀,而是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刀光一闪。伊夜哭的身子突然在空中扭曲,跌下。他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突然间就像个空麻袋般瘫软在地上。
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柄刀。飞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飞刀。
【第十五章】惺惺相惜
叶开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仿佛是怜悯,又仿佛突然觉得很寂寞。
杀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上官小仙的笑声。
“好快的刀。”
笑声还在窗外,她的人却已从门外掠进来,轻盈得就像是只灵巧的燕子。
叶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现在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叶开都已不会觉得惊异。
上官小仙拍着手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
叶开突然冷笑,道:“你还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的,用这种刀来杀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她娇笑着,又道,“何况,你本该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华子清留下那两包药,你今天也未必能杀了他的。”
叶开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总算已为我杀了一个人。”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一鞭子抽在叶开脸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还是被人利用了,这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叶开冷冷道:“我既已杀了一个人,就还能杀第二个。”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叶开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赶我走?”
叶开道:“是!”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道:“我长得难道比那女道士难看?我难道就不能像她一样的伺候你?”
床头的几上,已摆着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当然也是崔玉真替他准备的。
可是她的人呢?
丁灵琳的人呢?
叶开拿起了衣服,他已没法子再躺下去。
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要去找那女道士?”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去找她,我劝你不如躺下去养养神,因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叶开想开口,又闭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她若想说,就根本不必问。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丁灵琳,还不如陪我在这里谈谈心,因为你就算找到了她,也只有觉得更难受。”
叶开不听。
上官小仙道:“也许你现在还能找到一个人。”
叶开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唯一可以找到的人就是韩贞,而且一找就可以找到,你知道为什么?”
叶开不问。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已躺在棺材里,连动都不会动了。”
叶开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火炬般瞪着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杀的,瞪着我干什么?你若想替他报仇就该先找出他的仇人来。”
她淡淡地接着道:“可是我劝你不要去,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叶开没有听她说完这句话,人已冲了出去。
棺已盖,却还没有上钉,薄薄的棺材,短短的人生。
韩贞的脸,看来仿佛还在沉睡,他本是在沉睡中死的。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无救了,只好先买口棺材,暂时将他收殓,但我们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他还有亲戚朋友来收他的尸。”
这客栈的掌柜,倒不是个刻薄的人。
棺材虽薄,至少总比草席强。
“谢谢你。”
叶开真的很感激,但却更内疚、悔恨。若不是为了他,韩贞就不会受伤。若不是他的疏忽大意,韩贞的伤本可治好的。可是现在韩贞已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怎么死的?”
“是被一柄剑钉死在床上的。”
“剑呢?”
“剑还在。”
剑在灯下闪着光。
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长剑,精钢百炼,非常锋利,剑背上带着松纹。
血迹已洗净,用黄布包着。
“我们店里的两个伙计,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柄剑拔出来。”
掌柜的在讨好邀功。
他虽然并不是刻薄的人,但也希望能得到点好处,能得到些补偿时,他也不想错过。
叶开却好像听不懂这意思。
他心里在思索着别的事:
“这一剑莫非是从窗外掷入,刺入了韩贞的胸,再钉在床上的?”
“这一掷之力实在不小。”
掌柜的又道:“跟大爷你一起来住店的那位姑娘,前天晚上也回来过一次,她好像也病了,是被那位击败了南宫远的郭大侠抱回来的。”
“他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们只出现了一下子。”
一个伙计补充着道:“那天晚上是我当值,我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屋里有道光芒一闪,就像是闪电一样。”
“等我赶过去时,大爷你的这位朋友已被钉死在床上。”
“然后郭大侠就抱着那位姑娘回来了,郭大侠和南宫远比剑时,我也抽空去看了,所以我认得他。”
“等我去报告了掌柜,再回去看时,郭大侠和那位姑娘又不见了。”
叶开猜得不错。
这一剑果然是从窗外掷进去的,所以这店伙计才会看见那闪电般的剑光。
等这凶手想取回他的凶器时,郭定已回来。
他是趁崔玉真已将叶开带走后,郭定还没有带丁灵琳回来前,那片刻间下手的。
那时间并不长,也许他根本没时间来取回这柄剑,也许他急切间没将剑拔出来,两个伙计,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这柄剑拔出来的。
“郭定又将丁灵琳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又没有去找他?”
这些问题,叶开不愿去想。现在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绝不能让韩贞白死。
他心里的歉疚悔恨,已将变为愤怒。
“这柄剑你能不能让我带走?”
“当然可以……”
叶开说走就走。
掌柜的急了:“大爷你难道不准备收你这位朋友的尸?”
“我会来的,明后天我一定来。”
叶开并不是不明白这掌柜的意思,只不过一个人囊空如洗、身无分文的时候,就只好装装傻了。
阳光灿烂。
十天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街上的积雪已融,泥泞满路。
但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多,大家都想趁这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
“八方镖局”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看来,气派更不凡。
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老人,正在门前打扫着积雪和泥泞。
叶开大步走了过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伤就会发疼,但他却还是走得很快。肉体上的痛苦,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有两个人从前面的大厅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