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73)

丁白云点了点头,道:“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

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丁白云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为我伤心,自从那天我亲手割下那负心人的头颅后,我就已死而无憾了,何况现在我已将他的头颅烧成了灰,拌着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现在无论谁再也不能分开我们了,我能够这么样死,你本该觉得很安慰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听的人却已都不禁听得毛骨悚然。现在叶开才知道,白天羽的头颅,并不是桃花娘子盗走的。但是他却实在分不清丁白云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无论这是爱是恨,都未免太疯狂、太可怕。

丁白云看着傅红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你母亲,杀死白天羽的人,现在也已死了,可是白天羽却已跟这个人合为一体,从今以后,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下,他都要永远陪着我的。”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道:“现在我只想让你再看一个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谁?”

丁白云道:“马空群!”

她忽然回过身,向楼下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个人微笑着,慢慢地走上楼来。

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他看见傅红雪和叶开时,也还是在同样微笑着。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又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丁白云忽然大声道:“马空群,这个人还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

马空群竟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七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她微笑着道:“他当然不会逃的,他现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所有的仇恨和忧郁,他已全都忘记,因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为他准备的,用忘忧草配成的药酒,现在他甚至已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

可是傅红雪却没有忘,也忘不了。自从他懂得语言时,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杀了马空群,替你父亲报仇!”

他也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再看见马空群,就绝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拦我。”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只有仇恨,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见丁白云在说什么,仿佛仇恨已将他整个人都投入了洪炉。

“……去将你仇人的头颅割下来,否则就不要回来见我……”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这屋子里突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暗,天地间仿佛都已变成了一片黑暗,只能看得见马空群一个人。

马空群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竟似在看着傅红雪微笑。

傅红雪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机,他眼里却带着种虚幻迷惘的笑意,这不仅是个很鲜明的对比,简直是种讽刺。

傅红雪杀人的手,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马空群忽然笑道:“你手里为什么总是抓住这个又黑又脏的东西?这东西送给我,我也不要,你难道还怕我抢你的?”

这柄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也不知将多少人逼得无路可走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已只不过是个又黑又脏的东西。

这柄曾经被公认为武林第一天下无双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不值一文。难道这才是这柄刀真正的价值?一个痴人眼中所能看见的,岂非总是最真实的?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开始颤抖,突然拔刀,闪电般向马空群的头砍下去。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手里的刀,突然断成两截。

折断的半截刀锋,和一柄短刀同时落在地上。一柄三寸七分长的短刀。一柄飞刀!

傅红雪霍然转身,瞪着叶开,嗄声道:“是你?”

叶开点点头,道:“是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就不必杀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杀他。”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而悲伤的表情。

傅红雪瞪着他,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烧,道:“你说我没有理由杀他?”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厉色道:“我一家人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这笔血债已积了十九年,他若有十条命,我就该杀他十次。”

叶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傅红雪道:“我错在哪里?”

叶开道:“你恨错了。”

傅红雪怒道:“我难道不该杀他?”

叶开道:“不该!”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

这句话就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叶开凝视着傅红雪,缓缓道:“你恨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你恨他!”

傅红雪全身都在颤抖。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听。

但现在说话的人是叶开,他知道叶开绝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叶开道:“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若有人将它种在你心里,它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它并不是生来就在你心里的。”

傅红雪紧握着双拳,终于勉强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懂。”

叶开道:“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能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丁乘风的脸已因激动兴奋而发红,忽然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丁白云的脸却更苍白,道:“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连一句都不懂。”

叶开长长叹息,道:“你应该懂的。”

丁白云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丁灵中并不是丁老庄主的亲生子。”

丁白云的脸色又变了,失声道:“傅红雪难道也不是白家的后代?”

叶开道:“绝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又像是一声霹雳击下。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叶开。

丁白云道:“你……你说谎!”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否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的。

丁白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秘密?”

叶开黯然道:“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个悲惨的故事,你自己若也是这悲惨故事中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故事?”

丁白云失声问道:“你……难道你才是白天羽的儿子?”

叶开道:“我是……”

傅红雪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谎!”

叶开笑得更凄凉。他还是没有否认,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丁白云突又问道:“这个秘密难道连花白凤也不知道?”

叶开点点头,道:“她也不知道。”

丁白云诧异道:“她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叶开黯然地答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瞒着她的。”

丁白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爱是永恒

叶开迟疑着,显得更痛苦。

他本不愿说起这件事,但现在却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原来花白凤有了身孕的时候,白夫人就已知道,她无疑是个心机非常深沉的女人,虽然知道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她早已有法子要她的丈夫和这个女人断绝关系,只不过,无论怎么样,花白凤生下来的孩子,总是白家的骨血。她毕竟不肯让白家的骨血留在别人手里。因为这孩子若还在花白凤身边,她和白天羽之间,就永远都有种斩也斩不断的关系,白天羽迟早总难免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所以白夫人竟设法收买了花白凤的接生婆,用一个别人的孩子,将她生的孩子换走。

花白凤正在昏迷痛苦中,当然不会知道襁褓中的婴儿,已不是自己的骨血。等她清醒时,白夫人早已将她的孩子带走了。

白夫人未出嫁时,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嫁给了一个姓叶的镖师。这人叫叶平,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而老实,在武林中虽然没有很大的名气,但却是少林正宗的俗家弟子。

名门弟子,在武林中总是比较容易立足的,他们恰巧没有儿子,所以白夫人就将花白凤的孩子交给他们收养,她暂时还不愿让白天羽知道这件事。

到那时为止,这秘密还只有她和叶夫人知道,连叶平都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是小李探花:在当时就已被武林中大多数人尊为神圣的李寻欢!

因为白夫人心机虽深沉,却并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在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时,每个女人心机都会变得深沉的。

白夫人做了这件事后,心里又对这孩子有些歉疚之意,她知道以叶平的武功,绝不能将这孩子培养成武林中的高手,她希望白家所有的人,都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所以她将这秘密告诉了李寻欢,因为李寻欢曾经答应过,要将自己的飞刀神技,传授给白家的一个儿子。

她知道李寻欢一定会实践这诺言,她也信任李寻欢绝不会说出这秘密。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不信任李寻欢,就连他的仇人都不例外。

李寻欢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果然没有说出这秘密。但他却也知道,世上绝没有能长久隐瞒的秘密,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身世的。

所以他从小就告诉这孩子,仇恨所能带给一个人的,只有痛苦和毁灭,爱才是永恒的。

他告诉这孩子,要学会如何去爱人,那远比去学如何杀人更重要。

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配学他的小李飞刀;也只有真正懂得这道理的人,才能体会到小李飞刀的精髓!

然后,他才将他的飞刀传授给叶开。

这的确是个悲惨的故事,叶开一直不愿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会伤害到很多人。

伤害得最深的,当然还是傅红雪。

傅红雪已松开了手,一步步往后退,似连站都已站不住了。

他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现在却像是个站在高空绳索上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

仇恨虽然令他痛苦,但这种痛苦却是严肃的、神圣的。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而可笑。

他从未可怜过自己,因为无论他的境遇多么悲惨,至少还能以他的家世为荣,现在他却连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翠浓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遭遇到人世间最痛苦不幸的事,现在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更大的痛苦,更大的不幸。

叶开看着他,目光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歉疚。

这秘密本是叶夫人临终时才说出来的,因为叶夫人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权知道。

傅红雪也是人,也同样有权知道。

叶开黯然道:“我本来的确早就该告诉你的,我几次想说出来,却又……”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傅红雪也没有让他说下去。

傅红雪的目光一直在避免接触到叶开的眼睛,却很快地说出两句话:“我并不怪你,因为你并没有错……”

他迟疑着,终于又说了句叶开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我也不恨你,我已不会再恨任何人。”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已转过身,走下楼去,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他这人本身就像是个悲剧。叶开看着他,并没有阻拦,直到他已走下楼,才忽然大声道:“你也没有错,错的是仇恨,仇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这句话。

但当他走下楼之后,他的身子已挺直。他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而笨拙,但他却一直在不停地走。他并没有倒下去。

有几次甚至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倒下去,可是他并没有倒下去。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会好的。”

丁乘风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沉思之色。

叶开又道:“他现在就像是个受了重伤的人,但只要他还活着,无论伤口有多么深,都总有一日会好的。”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人,有时也像是壁虎一样,就算割断它的尾巴,它还是很快就会再长出一条新的尾巴来。”

丁乘风也笑了,微笑着说道:“这比喻很好,非常好。”

他们彼此凝视着,忽然觉得彼此间有了种奇怪的了解。

就好像已是多年的朋友一样。

丁乘风道:“这件事你本不想说出来的?”

叶开道:“我本来总觉得说出这件事后,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丁乘风道:“但现在你的想法变了。”

叶开点点头,道:“因为我现在已发觉,我们大家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都已太多了。”

丁乘风道:“所以你已将这件事结束?”

叶开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