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17)

丁求道:“这种机会的确不多,所以你最好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因为你只要一动,至少就有十六种暗器要向你招呼过去。”

他沉下了脸,冷冷又说道:“我可以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距离中,将这十六种暗器躲开的。”

叶开苦笑道:“我相信。”

丁求道:“所以无论我们问你什么,你也最好还是立刻回答出来。”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这人本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丁求道:“你最好没有。”

他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你是属虎的?”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你生在这地方附近?”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但你襁褓中就已经离开这里?”

叶开道:“是。”

丁求道:“十四岁以前,你一直住在黄山上的道观里?”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你练的本是黄山剑法,后来在江湖中流浪时,又偷偷学了很多种武功,十六岁的时候,还做过几个月和尚,为的就是要偷学少林的伏虎拳?”

叶开道:“是。”

丁求道:“后来你又在京城的镖局里混过些时候,欠了一身赌债,才不能不离开?”

叶开道:“是。”

丁求道:“在江南你为了一个叫小北京的女人,杀了盖氏三雄,所以又逃回中原?”

叶开道:“是。”

丁求道:“这几年来,你几乎走遍了大河两岸,到处惹事生非,却也闯出了个不小的名头。”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事你们好像比我自己知道得还多,又何必再来问我。”

丁求目光灼灼,盯着他,道:“现在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叶开道:“我若说叶落归根,这里既然是我的老家,我当然也想回来看看——我若这么样说,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不信。”

叶开道:“为什么?”

丁求道:“因为你天生就是个浪子。”

叶开叹道:“我若说除了这见鬼的地方外,根本已无处可走呢?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这么样说听来就比较像话了。”

他又展开那卷纸,接着道:“你赚到的最后一笔钱,是不是从一个老关东那里赢来的一袋金豆子?”

叶开道:“是。”

丁求道:“现在这袋金豆子只怕已经是别人的了,对吗?”

叶开苦笑道:“我讨厌豆子,无论是蚕豆、豌豆、扁豆,还是金豆子都一样讨厌。”

丁求又抬起头,盯着他,道:“没有别人请你到这里来?”

叶开道:“没有。”

丁求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能赚钱的机会并不很多?”

叶开道:“我看得出。”

丁求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活下去?”

叶开笑了笑,道:“我还未看到这里有人饿死。”

丁求道:“假如你知道别的地方有万两银子可赚,你去不去?”

叶开道:“不去。”

丁求道:“为什么?”

叶开答道:“因为这地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银子可赚。”

丁求道:“哦?”

叶开道:“我看得出这地方已渐渐开始需要我这种人。”

丁求道:“你是哪种人?”

叶开悠然答道:“一个武功不错,而且能够守口如瓶的人,若有人肯出钱要我去替他做事,一定不会失望的。”

丁求沉吟着,眼睛里渐渐发出了光,忽然道:“你杀人的价钱通常是多少?”

叶开道:“那就得看是杀谁了。”

丁求道:“最贵的一种呢?”

叶开道:“三万。”

丁求道:“好,我先付一万,事成后再付两万。”

叶开眼睛里也发出了光,道:“你要杀谁?傅红雪?”

丁求冷笑道:“他还不值三万。”

叶开道:“谁值?”

丁求道:“马空群!”

萧别离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在听着两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人,在谈论着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交易。

丁求的眸子却是炽热的,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开,那只戴着三颗星形戒指的手,又摆出了一种很奇特的手势。

叶开终于长长叹出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是你们,要杀马空群的人,原来是你们。”

丁求目光闪动,道:“你想不到?”

叶开道:“你们跟他有什么仇恨?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丁求冷冷道:“你最好明白现在发问的人是我们,不是你。”

叶开道:“我明白。”

丁求道:“你想不想赚这三万两?”

叶开没有回答,也已用不着回答。

他已伸出手来。

二十张崭新的银票,每张一千两。

叶开道:“这是两万?”

丁求道:“是。”

叶开笑了笑,道:“你至少很大方。”

丁求道:“不是大方,是小心。”

叶开道:“小心?”

丁求道:“你一个人杀不了马空群。”

叶开道:“哦。”

丁求道:“所以你还需要个帮手。”

叶开道:“一万给我,一万给我的帮手?”

丁求道:“不错。”

叶开道:“这地方谁值得这么多?”

丁求道:“你应该知道。”

叶开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要我去找傅红雪?”

丁求默认。

叶开道:“你怎知道我能收买他?”

丁求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叶开道:“他没有朋友。”

丁求道:“一万两已足够交个朋友。”

叶开道:“有人若不卖呢?”

丁求道:“你至少该去试试。”

叶开道:“你自己为何不去试试?”

丁求冷冷道:“你若不想赚这三万两,现在退回还来得及。”

叶开笑了,站起来就走。

萧别离忽然笑道:“为什么不先喝两杯再走?急什么?”

叶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微笑道:“急着去先花光这一万两。”

萧别离道:“银子既已在你手里,又何必心急?”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若不花光,以后再花的机会只怕已不多。”

萧别离看着他掠出窗子,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个聪明人。”

丁求道:“的确是。”

萧别离道:“你信任他?”

丁求道:“完全不。”

萧别离眯起了眼睛,道:“所以你才要跟他谈交易?”

丁求也微笑道:“这的确是件很特别的交易。”

一个囊空如洗的人,身上若是忽然多了一万两银子,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

但叶开的脚步却反而更沉重。

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太疲倦。

翠浓本就是个很容易令男人疲倦的女人。

现在翠浓屋子里的灯已熄了,想必已睡着。能在她身旁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呼吸着她香甜的发香,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

这诱惑连叶开都无法拒绝。

他轻轻走过去,推开门——房门本是虚掩着的,她一定还在等他。

星光从窗外漏进来,她用被蒙住了头,睡得仿佛很甜。

叶开微笑着,轻轻掀起了丝被一角。

突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毒蛇般从被里刺出,刺向他胸膛。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

但叶开却像是条被猎人追捕已久的狐狸,随时随地都没有忘记保持警觉。

他的腰就像是已突然折断,突然向后弯曲。

剑光点着他胸膛刺过。

他的人已倒蹿而出,一脚踢向握剑的手腕。

被踢中的人也已跳起,没有追击,剑光一圈,护住了自己的面目,扑向后面的窗子。

叶开也没有追,却微笑道:“云在天,我已认出了你,你走也没有用。”

这人眼见已将撞开窗户,身影突然停顿、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

果然是云在天。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目中已露出杀机。

叶开道:“原来你来找的人既不是傅红雪,也不是萧别离,你来找的是翠浓。”

云在天冷冷道:“我能不能来找她?”

叶开道:“当然能。”

他微笑着,接着道:“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找她这样的女人,本是很正当的事,却不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云在天目光闪动,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怕你吃醋。”

叶开大笑道:“吃醋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云在天沉吟着,忽又问道:“她的人呢?”

叶开道:“这句话本也是我正想问你的。”

云在天道:“你没有看见她?”

叶开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在这里。”

云在天脸色变了变,道:“但我来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叶开皱了皱眉,道:“也许她去找别的男人……”

云在天打断了他的话,道:“她从不去找男人,来找她的男人已够多。”

叶开又笑了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来找她的男人,当然和她要去找的男人不同。”

云在天沉下了脸,道:“你想她会去找谁?”

叶开道:“这地方值得她找的男人有几个?”

云在天脸色又变了变,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这次叶开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已发现了几样他想知道的事。

他发现翠浓也是个很神秘的女人,一定也隐藏着很多秘密。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要做这种职业,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本不必埋没在这里。

她留在这里,必定也有某种很特别的目的。

但云在天来找她的目的,却显然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们两人之间,想必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开忽然发觉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他自己当然也有。

现在这所有的秘密,好像都已渐渐到了将要揭穿的时候。

叶开叹了口气,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他脱下靴子,躺进被窝。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脱在被里的内衣。——是她脱下来的。

她的人既已走了,内衣怎么会留在被里?

莫非她走得太匆忙,连内衣都来不及穿起,莫非是她被人逼着走的?

她为什么没有挣扎呼救?

叶开决定在这里等下去,等她回来。

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来。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傅红雪还没有睡着。

马芳铃也没有。

萧别离和丁求还在喝酒。在小楼上。

公孙断也在喝酒。在小楼下。

每个人好像在等,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消息。

马空群、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他们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等?

这一夜真长得很。

这一夜中万马堂又死了十八个人!

风沙卷舞,黎明前的这一段时候,荒野上总是特别黑暗,特别寒冷。

狂风中传来断续的马蹄声。

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都已接近烂醉。

幸好他们的马还认得回去。

这些寂寞的马师们,终年在野马背上颠沛挣扎,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茧,除了偶尔到镇上来猛醉一场,他们几乎已没有别的乐趣。

也不知是谁在含糊着低语?

“明天轮不到我当值,今天晚上我本该找个骚娘们搂着睡一宵的。”

“谁叫你的腰包不争气,有几个钱又都灌了黄汤。”

“下次发饷,我一定要记着留几个。”

“我看你还是找条母牛凑合凑合算了,反正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于是大家大笑。

他们笑得疯狂而放肆,又有谁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辛酸血泪。

没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

就算忽然在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也没有人去为他们流泪。

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人突然夹紧马股,用力打马,向前冲出去,大声呼啸着。别的人却在大笑。

“小黑子好像快疯了。”

“他至少有七八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上次找的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梆子。”

“像翠浓那样的女人,若能陪我睡一宵,我死了也甘心。”

“我宁可要三姨,那娘们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突然间,一声惨呼。

刚冲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惨呼着从马背上栽倒。

倒在一个人脚下。

一个人忽然鬼魅般从黑暗中出现,手里倒提着斩马刀!

热酒立刻变成了冷汗。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这人却笑了:“连我是谁你们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

他的声音刚发出,斩马刀已迎面劈下。

鲜血在他眼前溅开,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个人,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健马惊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转身打马,想逃走,但这人忽然间已鬼魅般追上来。

刀光只一闪,立刻就有个人自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为什么?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为什么要入万马堂!”

天地肃杀,火焰在狂风中卷舞,远处的天灯已渐渐暗了。

两个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视着火上架着的铁锅。

锅里的水已沸了,一缕缕热气随风四散。

一个人慢慢地将两块又干又硬的马肉投入锅里,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讥诮之意。

“我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总想着要尝尝马肉是什么滋味,现在总算尝到了。”

他咬了咬牙:“下辈子若还要我吃马肉,我他妈的宁可留在十八层地狱里。”

另一个人没有理他,正将一只手慢慢地伸进自己裤袋里。

手伸出来时,手掌上已满是血迹。

“怎么?又磨破了,谁叫你的肉长得这么嫩?头一天你就受不了,明天还有得你好受的。”

其实,又有谁真受得了,每天六个时辰不停地奔驰。开始时还好,到第五个时辰时,马鞍上已像是布满了尖针。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低声诅咒:“乐乐山,你这狗娘养的,你他妈的躲到哪里去了,要我们这样子苦苦找你。”

“听说这人是个酒鬼,说不定已从马背上跌断了脖子。”

旁边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八个人同时打鼾的声音,锅里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马肉煮烂了没有?

年纪较长的一人,刚捡起根枯枝,想去搅动锅里的肉。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一人一骑急驰而来。

两个人同时抄住了刀柄,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问:“来的是谁?”

“是我。”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年轻人用沾满血迹的手,拿起了一根燃烧着的枯枝,举起。

火光照亮了马上人的脸。

两个人立刻同时笑了,赔着笑道:“这么晚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歇下?”

“我找你们有事。”

“什么事?”

没有回答,马上忽有刀光一闪,一个人的头颅已落地。

年轻人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已被骇得陷在咽喉里。

这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这种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帐篷里的鼾声还在继续着。

已经劳苦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难被惊醒。

第一个被惊醒的人最痛苦,因为他听见了一种马踏泥浆的声音,也看见了雨点般的鲜血正从半空中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