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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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龙
- 4982字
- 2022-07-26 15:57:00
马空群点点头,沉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等下去,等他先错!”
他神情又渐渐冷静,一字字慢慢地接着道:“只有等,是永远不会错的!”
等的确永不会错。
一个人只要能忍耐,能等,迟早总会等得到机会的!
但你若要等,往往也得付出代价,那代价往往也很可怕。
公孙断用力握住了刀柄,突然拔刀,一刀砍在石碑上,火星四溅。
就在这时,阴暗的苍穹中,也突有一道霹雳击下!
银刀在闪电中顿时失去了它的光芒。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雨点,落在石碑上,沿着银刀砍裂的缺口流下,就好像石碑也在流泪一样。
【第七章】乌云满天
窗子是关着的,屋里暗得很。
雨点打在屋顶上,打在窗户上,就是战鼓雷鸣,万马奔腾。
叶开斜坐着,伸长了两条腿,看着他那双破旧的靴子,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大的雨。”
萧别离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最后一张骨牌,凝视了很久,才回过头微笑道:“这地方平时很少下雨。”
叶开沉思着,道:“也许就因为平时很少下雨,所以一下就特别大。”
萧别离点点头,倾听着窗外的雨声,忽也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场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今天本是她们每月一次,到镇上来采购针线、花粉的日子。”
叶开道:“她们?她们是谁?”
萧别离目中带着笑意,道:“她们之中,总有一个是你很想见到的。”
叶开明白了,却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见到她?”
萧别离微笑道:“我看得出来。”
叶开道:“怎么看法?”
萧别离轻抚着桌上的骨牌,缓缓道:“也许你不信,但我的确总是能从这上面看出很多事。”
叶开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凝视着骨牌,脸色渐渐沉重,目中也露出了阴郁之色,缓缓道:“我还看到了一片乌云,笼罩在万马堂上,乌云里有把刀,正在滴着血……”
他忽然抬头,盯着叶开,沉声道:“昨夜万马堂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凶杀不祥的事?”
叶开似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勉强笑道:“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只可惜我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灾祸,却看不出别人的好运。”
叶开道:“你……你有没有替我看过?”
萧别离道:“你要听实话?”
叶开道:“当然。”
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仿佛在凝视着远方说道:“你头上也有朵乌云,显见得你也有很多烦恼。”
叶开笑了,道:“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
萧别离道:“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但你这人一生下来,就像是已经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缠着你,你甩也甩不掉。”
叶开笑得似已有些勉强,勉强笑道:“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
萧别离道:“就算有刀也无妨。”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叶开道:“贵人?”
萧别离道:“贵人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而且能帮助你的人,譬如说……”
叶开道:“譬如说你?”
萧别离笑了,摇着头说道:“你命中的贵人,大多是女人,譬如说翠浓!”
他看着叶开襟上的珠花,微笑道:“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叶开也笑了,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又何必去?”
萧别离道:“你错了。”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这地方的女人,也未必人人都是拜金的。”
叶开道:“我倒宁愿她们如此。”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也不会有烦恼。”
萧别离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的人就有烦恼?”
叶开道:“对了。”
萧别离微笑道:“你却又错了,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活着也未必有趣。”
叶开笑道:“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除非这里白天不招待客人。”
萧别离道:“你是例外,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但是我……”
他忽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已老了,精神已不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要瘫了下去。”
叶开道:“你还没有睡。”
萧别离笑得仿佛有些伤感,悠悠道:“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因为他自知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
他拿起椅旁的拐杖,挟在肋下,慢慢地站起来,忽又笑道:“中午时说不定雨就会停的,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
萧别离已上了小楼。
他站起来,叶开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空荡荡的。两条腿已都齐膝被砍断。
这双腿是怎会被砍断的?为了什么?
无论谁都可看得出,他若非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又怎会到这边荒小城中来,做这种并不光彩的生意?
他是不是想借此来隐藏自己的过去?是不是真有种神秘的力量,能预知别人的灾祸?
叶开沉思着,看到桌上的骨牌,就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忽又发觉这骨牌并不是骨头,而是纯钢打成的。
只听一阵阵干涩的咳嗽声,隐隐从小楼上传下来。
叶开叹了口气,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说出的每句话,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含义,做出的每件事,也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目的。
就连他住的这小楼上,都很可能隐藏着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叶开看着那狭而斜的楼梯,忽又笑了。
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
正午。
雨果然停了,叶开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
别人要少付几文钱,多抓两把豆子,他也总是笑眯眯地说:“好吧,马马虎虎算了,反正都是街坊邻居嘛。”
他姓李,所以别人都叫他李马虎。
叶开认得李马虎,却忘了看看这杂货铺是不是有针线、花粉卖。
正午的时候,也正是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所以这时候杂货铺里总是少有人会来光顾。
李马虎又和平时一样,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叶开不愿惊动他,正在四下打量着,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一辆大马车急驰过长街。
车身漆黑如镜,拉车的八匹马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良驹。
叶开认得这辆车正是昨天来接他去万马堂的,现在这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
他正想赶出去看看,身后已有人带着笑道:“这想必是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大小姐又出来买货了,却不知今天她们要不要鸡蛋。”
叶开笑道:“她们又不是厨房里的采买,要鸡蛋干什么?”
他转过身,就发现李马虎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愈洗愈年轻的。”
叶开笑道:“你媳妇是不是每天也用鸡蛋洗脸?”
李马虎撇着嘴,冷笑着道:“她呀,她每天就算用三百斤鸡蛋洗脸,还是一脸的橘子皮——而且是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忽又眯起眼一笑,压低声音道:“但万马堂的那两位,却真是水仙花一样的美人儿,大爷你若是有福气能……”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声道:“李马虎,你在乱嚼什么舌头?”
李马虎朝门外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赔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给小少爷你做个糖葫芦。”
一个孩子手叉着腰,站在门外,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身上的衣服比糖葫芦还红。
他年纪虽小,派头却不小,李马虎一看见他,脸就吓得发白。
但他一看见叶开也在店里,脸也吓白了,转过身就想溜。
叶开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道:“莫说你是小虎子,就算你是个小狐狸,也一样溜不掉的。”
小虎子好像有点发急,大声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
叶开道:“早上你不是还认得我的?现在怎么忽然又不认得了?”
小虎子脸涨得通红,又想叫。
叶开道:“你乖乖地听话一点,要多少糖葫芦我都买给你,否则我就去告诉你爹爹和你四叔,说你早上在说谎。”
小虎子更急,红着脸,道:“我……说了什么谎?”
叶开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你早已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出来,也没有躲在你姐姐的马肚子下面,对不对?”
小虎子眼珠子直转,吃吃笑道:“那只不过是我想帮你的忙。”
叶开道:“是谁教你那么说的?”
小虎子道:“没有人,是我自己……”
叶开沉下了脸,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押回去,交给你爹爹了。”
小虎子脸又吓得发白,这孩子只要一听到他爹爹,立刻就老实了,垂下头道:“好,告诉你就告诉你,是我三姨教我说的。”
叶开吃了一惊,道:“你三姨?是不是早上把你拉去的那个人?”
小虎子点点头。
叶开皱起眉,道:“她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我跟你姐姐在一起?”
小虎子嘟起嘴,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
叶开只好放开手,这孩子立刻一溜烟似的远远逃走了。逃到街对面,才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你可以去问她,但却不能像抱我姐姐那样抱着她,否则我爹爹会吃醋的。”
话未说完,他的人已溜进了街角的一家绸缎庄。
叶开皱着眉,沉思着。
这件事显然又出了他意料之外。
那“三姨”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
他想不通,刚抬起头,就看到这位三姨正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
她打扮得还是很素净,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叶开看着她的时候,她一双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叶开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仿佛向叶开嫣然一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笑。
叶开竟似也有些痴了,过了半晌,才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双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现在却笼着一层雾,一层纱。
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她刚哭过?
叶开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马芳铃脉脉地看着他,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开立刻点点头。
马芳铃这才垂下脖子,偷偷地一笑,一朵红云已飞到脸上。
他们用不着说话。
他的感情,只要一个眼色,她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个眼色,他就已知道。
他们又何必说话?
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骨牌,却已不知被谁收拾了起来。
窗子开着,屋里还是很暗。
叶开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
他明白马芳铃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
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侧当然不会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
叶开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尤其是那一笑。
叶开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马芳铃了。
可是那一笑,却又令人难以忘记。
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杂货铺里买鸡蛋?
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是不是会真的愈洗愈年轻?
叶开集中注意力,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她们两个人。
幸好就在这时,门已轻轻地被推开了。
来的当然是马芳铃。
叶开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
来的不是马芳铃,是云在天——叶开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已很难再见到马芳铃了。
云在天看到他在这里,显然也觉得很意外,但既已进来了,又怎能再出去?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来找翠浓姑娘的?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珠花送给别人呢?”
云在天干咳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找了张椅子坐下。
叶开笑道:“男人找女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阁下为什么不进去?”
云在天神色已渐渐恢复镇定,沉声道:“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
叶开道:“找谁?”
云在天道:“傅红雪。”
叶开道:“找他干什么?”
云在天沉着脸,拒绝回答。
叶开道:“他岂非还留在万马堂?”
云在天道:“不在了。”
叶开道:“什么时候走的?”
云在天道:“早上!”
叶开皱了皱眉头,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
云在天也皱了皱眉,道:“别的人呢?”
叶开道:“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会看见的。”
云在天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朝那小楼上看了一眼。
叶开目光闪动,道:“萧老板在楼上,阁下是不是想去问问他?”
云在天迟疑着,霍然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这时正有十来辆骡子拉的大板车,从镇外慢慢地走上长街。
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辆车上都装着四口崭新的棺材。
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
无论谁看见这么多棺材运到镇上,都难免会吃一惊的。
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万马堂里的人?”
云在天道:“正是。”
驼子道:“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云在天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
驼子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他一共订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
云在天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蹿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驼子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
云在天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驼子道:“是个老太婆。”
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驼子道:“她也跟着我们来了,就在……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材里躺着。”
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材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
驼子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后来想必是睡着了。”
第一辆车上,果然有口棺材的盖子是虚盖着的,还留下条缝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