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金海陵纵欲亡身(6)

蒲察阿虎迭女义察,海陵姊庆宜公主所生,幼养于辽王宗干府中。及笄而嫁秉德之弟特里。秉德伏诛,义察当连坐。太后使梧桐请于海陵,由是得免。海陵遂白太后欲纳之,太后道:“是儿始生,先帝亲抱至吾家养之,至于成人。帝虽舅,犹父也,岂可为此非礼之事?”海陵屈于太后而止。义察跌宕喜淫,不安其室,遂与完颜守诚有奸。守城本名遏里来,芳年淑艾,白皙过人,更善交接,义察绝爱之。太后窃知其事,乃以之嫁宗室安达海之子乙补剌。乙补剌不胜其欲,义察日与之反目。海陵不知其故,数使人讽乙补剌出之,因而纳之。太后初不知也,义察思念守诚,愁眉不展,每侍海陵,强为笑乐,转背即诅詈不已。侦者以告海陵。海陵怒道:“朕乃不如完颜守诚耶?”遂挝杀守诚,欲并杀义察。又得太后求哀,乃释放出宫。无何,义察家奴告义察痛守诚之死,日夜咒诅,语涉不道。海陵乃自临问,责义察道:“汝以守诚死詈我耶?守诚不可得见矣!朕欲令汝往见之。”遂杀义察而分其尸。

太宗正阿里虎妻蒲速碗,及元妃之妹也,大有姿色,而持身颇正。因入见元妃,留宿于宫中。迨晚,海陵强之同坐饮宴,蒲速碗正色固拒,退食于元妃之幕,将周身衣服谨系牢结,坐而不卧,以防海陵之辱己。果然,谯楼鼓急,画角声摧,银缸半灭半明,神思乍醒乍倦。海陵突至,强抱求欢,蒲速碗再四不从。海陵凌逼不已,相持相拒,将及更余。海陵乃以力制之,怒发如雷,声如乳虎,喝令侍婢共挟持之,尽断其中外衣带。蒲速碗气索力疲,支撑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紧闭着双眼,放开了两手,任凭着海陵百谑千嘲,千抽万迭,就像喉咙气断,死了不得知的一般。这海陵像心像意,侮弄了许多时节,见蒲速碗没有一些儿情趣,到也觉得没意思,兴尽而去。元妃问蒲速碗道:“妹妹,你平昔的兴在那里去了?今日做出这般模样。”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气的?古来那娥皇、女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尧把他嫁得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的,若和你合着个老公,岂不惹人笑杀!连姐姐也做人不成了!”元妃道:“事到其间,连我也做不得主。俗语说得好:只好随乡入乡,那里顾得人笑耻。”蒲速碗道:“姐姐,你说得好话儿,这话儿只当不说罢!世上那有百世太平,千年天子。你倘或被人凌辱,你心里过去得否?”元妃惨沮不出一声。过了一夜,次日早晨,蒲速碗辞朝归去,再不入宫朝见。虽是海陵假托别样名目来宣召他,他也只以疾辞,道:“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复见娘娘。”海陵亦付之无可奈何也!

张仲轲者,幼名牛儿,乃市井无赖小人,惯说传奇小说,杂以排优诙谐语为业。其舌尖而且长,伸出可以囗着鼻子。海陵尝引之左右,以资戏笑。及即位,乃以为秘书郎。使之入直宫中,遇景生情,乘机谑浪,略无一些避忌。又尝召侍臣聚于一殿,各露其秽,以相比并。大者列为第一班,赏以摧残不用宫女一人,给与阳侯牙牌一面;中者列为第二班,赏以楮钞百锭,给与阳伯牙牌一面;不及二等者为最下,不入选。除正殿朝参奏事,大酺宴赏,依次叙爵外,凡入宫直宿,内殿赐饮,即不论官爵崇卑,悉照牙牌,列成班次,以为笑乐。虽徒单贞亦不能免。百人之中,与海陵相伯仲者居其一,父叔事海陵者居其二,奴视海陵者百不得一也。时人为谣歌云:

朝廷做事忒兴阳,自做铨司开选场。

政事文章俱不用,惟须腰下硬帮帮。

那歌谣直传到海陵耳朵里,海陵也只当不得知,一味头只是作乐淫谑。不要说起那宫中嫔御,就是官庶妇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宫人数内。虽有丈夫的,皆分番出入,听其淫乱。海陵还不足意,欲把这些妇人随意幸之,限于更番不便,乃尽遣其丈夫往下京去了,恰把这些妇人都留在宫中。每当行幸,即令撤蔽去围帐,教坊司近前奏乐,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数妇,徒以尽己之幸,而诸妇皆不畅所欲,人人嗟怨。尝幸室女,必乘兴狠触,不顾女之创痛。有不遂其情者,令妃嫔牵制其手足,使不得动。尝与妃嫔同坐,必自掷一物于地,使近侍环视之,他视者杀。又诫宫中给使男子,于妃嫔位举首者刓其目。出入不得独行便旋,须四人偕往,所司执刀监护。不由路者斩之,日入后,下阶砌行者死,告者赏钱百万。男女仓猝互相触,先声言者赏三品官,后言者死,齐言者皆释之。

有梁珫者,本大臭家奴,随元妃入宫,以阉竖事海陵。珫性便佞,善迎合人意。海陵特见宠信,言无不从。珫尝搆求海上仙方,远觅兴阳异物,修合媚药,以奉海陵。海陵试之,颇有效验。益肆淫蛊,中外嫔御妇女殆将万人,犹恨不得绝色,以逞心意。珫乃极言宋刘贵妃绝色倾国。海陵道:“汝试言其容止。”珫道:“鬓发腻理,姿质纤秾。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英华之濯艳。顾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眄睐,举止绝伦。智算过人,歌舞出众。”海陵闻言大喜,自此决南征之意。将行,命县君高师姑预贮紫绡帐、画石床、鹧鸪枕、却尘褥、神丝绣被、瑟瑟幕、纹布巾。帐轻疏而薄,视之如无所碍。虽属隆冬而风不能入,盛暑则清凉自至。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乃鲛稍之类。床文如锦绣,石体甚轻,郅支国所献。枕以七宝合为鹧鸪,褥色般鲜,光软无比,云是却尘兽毛所为,出自句骊国。被绣三千鸳鸯,仍间以奇花异叶,上缀灵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辉焕。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长百尺,轻明虚薄,无以为比,向空张之,则疏朗之纹如碧丝之贯其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漏,云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纹布巾,即手巾也,洁白如雪,光软如绵,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不生垢腻,乃得自鬼谷国者。俟得刘贵妃时用之。更带,九玉钗、蠲忿犀、如意玉、龙绡衣、龙髯紫拂。钗刻九鸾,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儿,工巧妙丽,殆非人制。犀圆如弹丸,带之令人蠲忿怒。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是通明之象。衣重无一二两,傅之不盈一握。拂色紫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晶为柄,刻红玉为环纽。或风雨晦暝,临流沾洒,则光彩动摇,奋然如怒。置于堂中,则日无蝇虫,夜无蚊蚋。拂之为声,则鸡犬无不惊逸;垂之池潭,则鳞介之属,悉俯伏而至。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烧燕肉熏之,则囗囗焉若生云雾。云得于洞庭湖中者。俟得刘贵妃则以赐之。海陵件件色色,都打点端正。不想探事人来报,说刘贵妃已辞世矣!海陵好不痛惜!忙传下号令,说灭却宋时,把他死尸也抬来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这才是:

生前不结鸳鸯带,死后空劳李少君。

世宗时为济南尹,夫人乌林答氏,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窈窕,转动照人。海陵闻其美,思有以通之。而乌林答氏端方严悫,无隙可乘。一日,传旨召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乌林答氏泣对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醮不再,妾之志也,宁肯为上所辱?第妾不应召则无君,王不承旨则不臣。上坐是以杀王,王更何辞以免?我行当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离。乌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凄其沮郁,无以为情。行至良乡地方,乃将周身衣服,缝纫固密,题诗一首于衣裙上,遂自杀。诗云:

世态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图快乐,淫逆灭纲常。

我死身无辱,夫存姓亦香。

敢劳传旨客,持血报君王。

乌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讣闻。海陵伪为哀伤,命归其衬于世宗。世宗发衬视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抚尸痛悼,以礼葬焉。后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复立后者,以乌林答氏之死节也。此是后话。

却说海陵大举南侵,造战船于江上,毁民庐舍以为材,煮死人膏以为油,费财用如泥沙,视人命如草菅。既发兵南下,群臣因万民之嗟怨,立曹国公乌禄为帝,即位辽阳,改名雍,改元大定,遥降海陵为王。海陵闻之,叹道:“朕本欲削平江南,然后改元大定。今日之事,岂非天乎?”因出素所书“一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诸将,谋帅师北还,至瓜洲,浙西路都统制耶律元宜等谋弑之。箭入帐中。海陵以为宋兵追至,及视箭,曰:“此我兵也!”欲取弓还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纳合斡鲁补先刃之,手足犹动,遂缢杀之。妃嫔等数十人皆遇害。后世宗数海陵过恶,不当有王封土,不当在诸王茔域,乃降废为海陵王,复降为庶人,改葬于西南四十里。后人有诗叹云:

世上谁人不爱色,惟有海陵无止极。

未曾立马向吴山,大定改元空叹息。

空叹息,空叹息,国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倩人怜,万古传名为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