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我面前的这张桌子,一下子就足以令我形成广袤的观念。因此,这个观念是从当时出现于感官面前的某个印象中得来的、同时表象那一印象。我的感官传来的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排列的色点的印象。假如我的眼睛还可以感觉到任何其他的物体,希望有人将那个物体指给我看。但是如果这个人不能再向我指点任何其他的物体来,那么我们就能斩钉截铁地说,广袤观念只能算是这些色点与其呈现方式的一个复本。
假设在我们最开始用以得到广袤观念的那一占用空间的对象或是色点组合中的所有点是紫色的,那结果必然会是:当那个观念每重复出现一次时,我们不但要把那些色点排入同样的秩序中,还要把我们所熟悉的那种确切的颜色加在那些点上;但是我们以后又看到了其他颜色,比如深紫、红、绿、黑、白,并且看到了这些颜色的多个不同种的组合,发现了由这些颜色组合的色点的排列彼此之间也有类似之处,所以我们就尽可能地消除颜色自身的特点,只按照那些色点同样的呈现方式或排列方式产生一个抽象观念。此外,当这种相似关系发展到一种感官的对象之外,触觉印象从对象每个部分的排列上同样被发现和视觉印象相似的时候,这个抽象观念还能根据两者的这种相似关系,把两者全都表象了。实际上任何抽象观念都是某种观点下的用以考察的特殊观念,但是因为这些抽象观念附着在了一般名词上,所以它们才能够表象许多的观念,而且被包含在一些细节上极其相似、在其他细节上却极为不同的那些对象。
还有一个比空间观念包含了更多观念的抽象观念,但其在想象中却被一个在数量和质量方面都确定的特殊观念来表象;时间观念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时间观念来自我们各个知觉的接续,这些知觉有可能是观念、印象,反省印象,还有可能是感觉印象。
正如空间观念是我们从可见的与能够被感知的那些对象的排列方式中得到的一样,时间观念则是我们由观念与印象的接续中产生出来的;时间绝不会独自出现在心灵之中,或引起心灵的关注。比如,酣睡的人或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的人都意识不到时间的存在,由于他时慢时快地接续着各个知觉,所以在他的想象中便会表现出长短的不同。英国哲人约翰·洛克曾经说过,我们的这方面知觉存在着某一种界限,心灵的原始的本性和结构决定了这种界限,一旦超出了这种界限,那么外界对象对于感官的影响便不能起到加速或延缓我们思想的作用了。如果你迅速地旋转一块烧红的煤块,它就会在你的感官面前显示出一个有如火圈的映像;而它在各次旋转之间似乎也不存在任何时间上的间隔。这是由于人类知觉的接续速度赶不上传递给外界对象的运动的速度。我们在没有了接续知觉的情况下,便不会有时间概念,尽管对象中确实存在着真正的接续。根据以上这些以及许多其他的现象,我们就可以说,时间不能独自或者随着稳定不变的对象出现在我们心中,它总会在某种变化着的对象的知觉的接续中被发现。
要证明这一点,我们需要加上下面的这个论证,这样在我看来这个论证就似乎具有十足的决定性与说服力了。显然,各个部分组成了时间或者持续。因为,情况如果不是如此,我们就不能够对一个或长或短的持续进行想象。另外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这些部分是不能相互共存的:由于各个部分的共存性质是从广袤得来,当然,这恰恰就是广袤与持续的不同之处。既然时间是由各个不共存的部分组成,那么如果不变的对象产生的只能是共存的印象,它就无法形成能够赋予我们有关时间观念的任何印象;所以,时间观念绝对是来源于可变对象的接续,并且刚开始出现时的时间必然离不开这种接续现象。
我们已经知道,时间刚开始在心中出现的时候,一直都在与可变对象的接续现象进行着一种结合,要不然就不会引起我们对它的任何知觉;现在我们必须进行一番讨论和研究,假如我们想象不到关于任何对象的接续,那么我们能不能想象时间,及其是否能够在想象中独自产生一个明晰的观念。
要想知道在印象中互相结合着的那些对象能否在印象中进行分离,只看这些对象之间有无差异就行。如果有,显然它们能够分别想象。依据前述的原理可知,存在差异的事物都是能够加以区分的,而所有能够区分的事物又都能进行分离。反之,这些对象如果没有差异,也就不能对它们进行分离;但是在时间与我们的接续知觉相比较而言,就是这样的情况。时间观念并不是来自一个可以明显地区别于其他印象并且和其他印象混杂着的特殊印象,时间观念完全出现于印象在心中呈现时所利用的方式中,但它并不属于那些印象中的某一个。我们时间的印象与观念可以形成于笛子上吹出的五个音调,但时间并没有表现出听觉以及其他的任何感官上的第六个印象,也不是心灵自身依赖于反省找出的第六个印象。处在这种特殊方式下的时候,这五个音的心中并没有激起任何情绪和任何感情,从而可以使心灵在注意到它时可以激发出一个新的观念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一个新的反省观念的产生,那种情形是必要的,并且即使心灵反复地思考一千次它的全部感觉观念,都是无济于事的,都不能从它们中间得到任何一个新的原始观念,除非大自然增添了心灵可以感到从那样一种思考中生发出来的某种新的原始印象的官能构造;但是在这里心灵只觉察到了不同的各个声音的出现方式;随后心灵不用想到这些特殊的声音就能够立刻单独想起这个方式,并且可以将这个方式结合于任何其他的对象。的确,某些对象的观念是心灵的必要条件,一旦离开了这些观念,心灵永远也不会有关于时间的任何概念;这个概念只能在某种排列方式——相互接续的主式中的不同的对象、印象或观念中出现,因为它不是以任何最初的独立印象的身份出现的。
我知道,有人认为一个恰当的意义上的持续观念能够被应用在完全不变的对象上。在我看来,这不仅是世人的普通想法,甚至于哲学家们亦会有同样的看法。不过只要我们根据前面的结论便可以知道,其实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我们在前面得出的结论是,持续观念都是来自可变对象的持续现象,而绝对不会被任何稳定的、不变的对象传到心里。因此,由此得出的现实中必然存在的一条结论是:既然从这样一个对象无法得到持续观念,所以持续观念在所有确切的意义下,都不可能应用于这样的一个对象,同时没有任何变化的东西也无法说成是具有持续。观念一旦与虚构分开便永远不能表象或者应用于任何其他对象,所以它将永远表象着它们由此得来的对象以及印象。我们究竟要凭借哪种虚构,将时间观念应用于不变的对象之中,甚至按照常规设想持续同时充当着运动与静止的衡量标准?我们对于这点,以后会加以考察。
还有一个十分有决定性的论证,它确立了现在的我们有关空间观念与时间观念的学说,即使它自身仅建立在“组成我们时空观念的都是不可分的那些部分”的那个简单原理上。这个论证或许值得进行一番考察。
因为任何能够区别的观念同时都是能够进行分离的,我们可以任取一个复合的广袤观念中产生的那些简单且不可分的观念,为了可以对其进行单独考察,我们将它与其他一切观念分开,然后判断出它的本性和性质。
显然,这个观念并非广袤观念。这是因为广袤观念是由多个部分组合而成的,而依据假设这个观念是完全简单、不可分的。它有可能是非实在物体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既然真实的复合广袤观念是因这类观念组合而成,假如这些观念仅仅属于一些非实在物的话,那就会出现一个非实在物组合而成的真实存在,这是一种荒谬的说法。所以,在这里我必须要问,对于观点——简单而不可分的点到底是指什么呢?如果我的回答令人感到新奇,那不足为奇,因为这个问题实际上几乎还从来没有被想到过。我们常常喜欢争辩数学点的本性问题,但却不怎么讨论数学点的观念的本性。
视觉和触觉这两个感官把空间传入人心,所有不可触知的或不可见的东西都不会显示广袤。那个表象广袤的复合印象是由无数较小的印象所组成的,对视觉和触觉来说这些较小的印象是不可分的,可以称之为颜色和坚固性兼而有之的原子或粒子的印象,然而这还是不够的。这些原子不但必须既是有颜色的又是可触知的,才可以在我们的感官前有所呈现,同时我们还得留住它的颜色以及可触知性的观念,做到这些,才能使我们的想象对其接纳,能够被心灵想象的只是这些原子的颜色或者可触知性的观念。如果排除这些能够感知的性质的观念,这些原子相对于思想和想象来说便全然不存在了。
部分是这样的情形,整体亦如此。一个点如果没有被看成有颜色或者可触知的,它就不能把任何观念传给我们,因而需要靠这些点的观念构建的广袤观念也就无从谈起。如果广袤观念真正存在(我们意识到它的确是真正存在的),那么它的组成部分也一定是真正存在的,而为了获得这种存在,也就不得不被认为有颜色或可以触知的。因此,除非空间或者广袤观念被认为是我们的视觉或者触觉的对象,否则我们不会形成这样的观念。
同样的推理还说明了,某种真实的对象或存在也必然存在于时间的不可分的一刹那,这种真实对象接续的结果是形成了持续,使它可以为心灵所想象。
第四节为反驳给出的答复
空间和时间的体系是由紧密相连的两个部分组成的。依赖于下面进行的这个推理连锁的是第一个部分。心灵的能力是有限的;因此,广袤或持续的观念都不是用较小观念或若干部分组合而成的,而是由数目一定、简单、不可分的观念组合而成的。因此,空间与时间有可能是符合于这个观念才得以存在的。如果有可能,我们就能说,其实它们的存在是符合这个观念,因为其自身含有的无限可分性是绝对不可能相互矛盾的。
体系的另一部分是前面部分的结果。由空间与时间观念分解成的那些部分,直至不可分的程度;因为这些不可分的部分本身是非实在物,所以如果没有真实存在的某种东西来加以填充的话,后果是无法想象的。因此,空间与时间观念并非个别的、独立的观念,它只是对象的存在方式或是一种秩序的观念;换言之,我们想象不出一个没有物质存在的真空与广袤,也无法想象一段不存在任何真实的存在物的接续以及不断变化着的时间。由于我们体系两部分的紧密相连,所以我们也会同时研究对这两个部分所提出的那些反驳;首先我们要研究的是那些有关广袤的有限可分说的反驳。
(1)我要研究的第一个反驳,实际上它更适合于用来证明此体系两部分之间的密切关系和依赖。经院中有人主张说,广袤一定无限可分,因为数学点的理论是何其的荒谬。之所以说这个理论是荒谬的,那是由于数学点实际上是一个非实在物,它跟其他任何数学点结合的结果绝无可能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要是数学点的非实在物与物质的无限可分性之间没有任何中介的话,那么这绝对应该是一种具有决定性的反驳。但显然这里有一个中介,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给这些点一种颜色和坚固性。两个观点的荒谬之处在于这个中介的真实性和正确性。物理点——另一种中介——的理论真是荒谬至极,不屑反驳。正如物理点如此的被假设,一个实在的广袤不能脱离了彼此差异的部分而独立存在;而所有差异的对象都能通过想象对其进行区别和分离。
(2)假如广袤是用一些数学点组合而成的,那么它们之间一定会相互渗透。第二个反驳便由此得来。简单而不可分的一个原子在与接触另一个原子时,必然渗透其间;由于它无法借助它的表面部分与另一个原子接触,因为假设它原来是极其简单的,这就把一切的部分排斥在外了。所以,第一个原子必然和第二个原子产生密切接触,以致用它的全部本质进行接触;这也就是相互渗透的定义。但不可能有这种渗透,所以也就不存在数学点。
我可以用一个更为准确的渗透观念来取代这个渗透观念,从而给予这个反驳一个答案。假设我们谈到渗透时所指的意义有两个,在它们的范围之内有两个没有空隙的物体彼此相互靠近,以致紧密无间,令结合而成的那一个物体在体积上丝毫不大于两个物体当中的任何一个;即我们在谈到渗透时指代的意义。但十分明显的是,这种渗透仅指两个物体中其一被保存了,而另一个被消灭了,但同时我们亦不可能具体识别出哪个被保存了,哪个被消灭了。在对其接触之前,我们有两个有关物体的概念。接触了以后,我们就只有一个有关物体的概念了。对这样两个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内存在的,并且性质相同的物体,心灵无法保留它们彼此之间的任何差异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