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威尼斯商人(3)

要是我从我的主人这个犹太人的家里逃走，我的良心是一定要责备我的。可是魔鬼拉着我的臂膀，引诱着我，对我说，“高波，朗西洛脱·高波，好朗西洛脱，拔起你的腿来，开步走！”我的良心说，“不，留心，老实的朗西洛脱；留心，老实的高波；”或者就是这么说，“老实的朗西洛脱·高波，别逃跑；用你的脚跟把逃跑的念头踢得远远的。”好，那个大胆的魔鬼却劝我卷起铺盖滚蛋；“去呀！”魔鬼说，“去呀！看在老天的面上，提起勇气来，跑吧！”好，我的良心挽住我心里的脖子，很聪明地对我说，“朗西洛脱我的老实朋友，你是一个老实人的儿子！”或者还不如说一个老实妇人的儿子，因为我的父亲的确有点儿不大那个，有点儿很丢脸的坏脾气；好，我的良心说，“朗西洛脱，别动！”魔鬼说，“动！”我的良心说，“别动！”“良心，”我说，“你说得不错；”“魔鬼，”我说，“你说得有理。”要是听良心的话，我就应该留在我的主人那犹太人家里，上帝恕我这样说，他也是一个魔鬼；要是从犹太人的地方逃走，那么我就要听从魔鬼的话，对不住，他本身就是魔鬼。可是我说，那犹太人一定就是魔鬼的化身；凭良心说话，我的良心劝我留在犹太人地方，未免良心太狠。还是魔鬼的话说得像个朋友。我要跑，魔鬼；我的脚跟听从着你的指挥；我一定要逃跑。

老高波携篮上。

年青的先生，请问一声，到犹太老爷的家里是怎么去的？

（旁白）天啊！这是我的亲生的父亲，因为他的眼睛因为有八九分盲，所以不认识我。待我把他戏弄一下。

年青的少爷先生，请问一声，到犹太老爷的家里是怎么去的？

你在转下一个弯的时候，望右手转过去；临了一次转弯的时候，望左手转过去；再下一次转弯的时候，什么手也不用转，曲曲弯弯地转下去，就转到那犹太人的家里了。

哎哟，这条路可不容易走哩！您知道不知道有一个住在他家里的朗西洛脱，现在还在不在他家里？

你说的是朗西洛脱少爷吗？（旁白）瞧着我吧，现在我要诱他流起眼泪来了。你说的是朗西洛脱少爷吗？

不是什么少爷，先生，他是一个穷人的儿子；他的父亲，不是我说一句，是个老老实实的穷光蛋，多谢上帝，他还活得好好儿的。

好，不要管他的父亲是个什么人，咱们讲的是朗西洛脱少爷。

他是您少爷的朋友，他就是叫朗西洛脱。

对不住，老人家，所以我要问你，你说的是朗西洛脱少爷吗？

是朗西洛脱，少爷。

所以就是朗西洛脱少爷。老人家，你别提起朗西洛脱少爷啦，因为这位年青的少爷啦；因为这位年青的少爷，根据天命气数鬼神这一类阴阳怪气的说法，是已经去世啦，或者说得明白一点是已经归天啦。

哎哟，天哪！这孩子是我老年的拐杖，我的唯一的靠傍哩。

（旁白）我难道像一根棒儿，或是一根柱子吗？爸爸，您不认识

我吗？

唉，我不认识您，年青的少爷；可是请您告诉我，我的孩子，上帝安息他的灵魂！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您不认识我吗，爸爸？

唉，少爷，我是个瞎子；我不认识您。

哦，真的，您就是眼睛明亮，也许会不认识我，只有聪明的父亲才会认识他自己的儿子。好，老人家，让我告诉您关于您儿子的消息吧。请您给我祝福；真理总会显露出来，杀人的凶手总会给人捉住；儿子虽然会暂时躲了过去，事实到临了总是瞒不过的。

少爷，请您站起来。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是朗西洛脱，我的孩子。

废话少说，请您给我祝福：我是朗西洛脱，从前是您的孩子，现在是您的儿子，将来也还是您的小子。

我不能想像您是我的儿子。

那我倒不知道应该怎样想法；可是我的确是在犹太人家里当仆人的朗西洛脱，我也相信您的妻子玛葛蕾就是我的母亲。

她的名字果真是玛葛蕾。你倘然真的就是朗西洛脱，那么你是我的亲生血肉了。上帝果然灵圣！你长了多长的一把胡子啦！你脸上的毛，比我那拖车子的马儿道平尾巴上的毛还多呐！

这样看起来，那么道平的尾巴一定是越长越短的；我还清楚记得，上一次我看见它的时候，他尾巴上的毛比我脸上的毛多得多哩。

上帝啊！你多么变了样子啦！你跟主人合得来吗？我给他带了点儿礼物来了。你们现在合得来吗？

合得来，合得来；可是从我自己这一方面讲，我既然已经决定逃跑，那么非到跑走了一程路之后，我是决不会停止下来的。我的主人是个十足的犹太人；给他礼物！还是给他一根上吊的绳子吧。我替他做事情，把个身体都饿瘦了；您可以用我的肋骨摸出我的每一条手指来。爸爸，您来了我很高兴。把您的礼物送给一位巴散尼奥大爷吧，他是会赏漂亮的新衣服给用人穿的。我要是不能服侍他，我宁愿跑到地球的尽头去。啊，运气真好！正是他来了。到他跟前去，爸爸。我要是再继续服侍这个犹太人，连我自己都要变做犹太人了。

巴散尼奥率里奥那陀及其他从者上。

你们就这样做吧，可是要赶快点儿，晚饭顶迟必须在五点钟预备好。这几封信替我分别送出；叫裁缝把制服做起来；回头再请葛莱西安诺立刻到我的寓所里来。（一仆人下）

上去，爸爸。

上帝保佑大爷！

谢谢你，有什么事？

大爷，这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苦命的孩子，

不是苦命的孩子，大爷，我是那位犹太富翁的跟班；不瞒大爷说，我想要我的父亲可以给我证明，

大爷，正像人家说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要伺候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本来是伺候那个犹太人的，可是我很想要我的父亲可以给我证明，

不瞒大爷说，他的主人跟他有点儿意见不合，

干脆一句话，实实在在说，这犹太人欺侮了我，他叫我我的父亲是个老头子，我希望他可以替我向您证明，

我这儿有一盘烹好的鸽子送给大爷，我要请求大爷一件事，

废话少说，这请求是关于我的事情，这位老实的老人家可以告诉您；不是我说一句，我这父亲虽然是个老头子，却是个苦人儿。

让一个人说话。你们究竟要什么？

伺候您，大爷。

正是这一件事，大爷。

我认识你；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你的主人夏洛克今天曾经向我说起，要把你举荐给我。可是你不去伺候一个有钱的犹太人，反要来做一个穷绅士的跟班，恐怕没有什么好处吧。

大爷，一句老古话刚好说着我的主人夏洛克跟您：他有的是钱，您有的是上帝的恩惠。

你说得很好。老人家，你带着你的儿子，先去向他的旧主人告别，然后再来打听我的住址。（向从者）给他做一身比别人格外鲜艳一点的制服，不可有误。

爸爸，进去吧。我不能得到一个好差使吗？我生了嘴不会说话吗？好，（视手掌）要是在意大利有谁生得一手比我还要好的掌纹，我一定会交好运的。好，这儿是一条笔直的寿命线；这儿有不多几个老婆；唉！十五个老婆算得什么，十一个寡妇，再加上九个黄花闺女，对于一个男人也不算太多啊。还要三次溺水不死，有一次几几乎在一张天鹅绒的床边送了性命，好险呀好险！好，要是命运之神是个女的，她倒是个很好的娘儿。爸爸，来，我要用一霎眼的功夫向那犹太人告别。（朗西洛脱及老高波下）

好里奥那陀，请你记好，这些东西买到以后，把它们安排停当，就赶紧回来，因为我今晚要宴请我的最有名望的相识；快去吧。

我一定给您尽力办去。

葛莱西安诺上。

你家主人呢？

他就在那边走着，先生。（下）

巴散尼奥大爷！

葛莱西安诺！

我要向您提出一个要求。

我答应你。

您不能拒绝我；我一定要跟您到贝尔蒙脱去。

啊，那么我只好让你去了。可是听着，葛莱西安诺，你这个人太随便，太不拘礼节，太爱高声说话了；这几点本来对于你是再合适不过的，在我们的眼睛里也不以为嫌，可是在陌生人的地方，那就好像有点儿放肆啦。请你千万留心在你的活泼的天性里尽力放进几分冷静进去，否则人家见了你这样狂放的行为，也许会对我发生误会，害我不能达到我的希望。

巴散尼奥大爷，听我说。我一定会装出一副安详的态度，说起话来恭而敬之，难得赌一两句咒，口袋里放一本祈祷书，脸孔上堆满了庄严；不但如此，在念食前祈祷的时候，我还要把帽子拉下来遮住我的眼睛，叹一口气，说一句“阿们；”我一定遵守一切礼仪，就像人家有意装得循规蹈矩，去讨他老祖母的欢喜一样。要是我不照这样的话去做，您以后不用相信我好了。

好，我们倒要瞧瞧你装得像不像。

今天晚上可不算；您不能按照我今天晚上的行动来判断我。

不，那未免太杀风景了。我倒要请你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欢畅一下，因为我已经跟几个朋友约定，大家都要尽兴狂欢。现在我还有点事情，等会儿见。

我也要去找罗伦佐跟还有那些人；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一定来看您。（各下）

同前；夏洛克家中一室

吉雪加及朗西洛脱上。

你这样离开我的父亲，使我很不高兴；我们这个家是一座地狱，幸亏有你这淘气的小鬼，多少解除了几分闷气。可是再会吧，朗西洛脱，这一块钱你且拿了去；你在晚饭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位叫做罗伦佐的，是你新主人的客人，这封信你替我交给他，留心别让旁人看见。现在你快去吧，我不敢让我的父亲瞧见我跟你谈话。

再见！眼泪哽住了我的舌头。顶美丽的异教徒，顶温柔的犹太人！倘不是一个基督徒跟你母亲私通，生了你下来，就算我有眼无珠。再会吧！这些傻气的泪点，快要把我的男子气概都淹沉啦。再见！

再见，好朗西洛脱。（朗西洛脱下）唉，我真是罪恶深重，竟会羞于做我父亲的孩子！可是虽然我在血统上是他的女儿，在行为上却不是他的女儿。罗伦佐啊！你要是能够守信不渝，我将要结束我的内心的冲突，皈依基督教，做你的亲爱的妻子。（下）

同前；街道

葛莱西安诺，罗伦佐，撒拉林诺，萨兰尼奥同上。

不，咱们就在吃晚饭的时候溜了出去，在我的寓所里化装好了，只消一点钟功夫就可以把事情办好回来。

咱们还没有好好儿准备过呢。

咱们还没有提到过拿火炬的人。

那一定要经过一番训练，否则叫人瞧着笑话；依我看来，还是不用了吧。

现在还不过四点钟；咱们还有两个钟点可以准备起来。

朗西洛脱持函上。

朗西洛脱朋友，你带来什么消息来了？

请您把这封信拆开来，好像它就会告诉您的。

我认识这笔迹；这几个字写得真好；写这封信的那双手，是比这信纸还要洁白的。

一定是情书。

大爷，小的告辞了。

你还要到那儿去？

呃，大爷，我要去请我的旧主人犹太人今天晚上陪我的新主人基督徒吃饭。

慢着，这几个钱赏给你；你去回覆温柔的吉雪加，我不会误她的约；留心说话的时候别给旁人听见。各位，去吧。（朗西洛脱下）你们愿意去准备今天晚上的假面跳舞会吗？我已经有了一个拿火炬的人了。

是，我立刻就去准备起来。

我也就去。

再过一点钟左右，咱们在葛莱西安诺的寓里所里相会。

很好。（撒拉林诺，萨兰尼奥同下）

那封信不是吉雪加写给你的吗？

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已经教我怎样带着她逃出她父亲的家里，告诉我她随身带了多少金银珠宝，并已经准备好怎样一身小僮的服装。要是她的父亲那个犹太人有一天会上天堂，那一定因为上帝看在他善良的女儿面上特别开恩；恶运再也不敢侵犯她，除非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奸诈的犹太人。来，跟我一块儿去；你可以一边走一边读这封信。美丽的吉雪加将要替我举拿着火炬。（同下）

同前；夏洛克家门前

夏洛克及朗西洛脱上。

好，你就可以知道，你就可以亲眼瞧瞧，夏洛克老头子跟巴散尼奥有什么不同啦。喂，吉雪加！我家里容得你狼吞虎咽，别人家里是不许你这样放肆的；喂，吉雪加！还让你睡觉打鼾，把衣服胡乱撕破；喂，吉雪加！

喂，吉雪加！

谁叫你喊的？我没有叫你喊呀。

您老人家不是常常怪我一定要等人家吩咐了才会做事吗？

吉雪加上。

您叫我吗？有什么吩咐？

吉雪加，人家请我去吃晚饭；这儿是我的钥匙，你好生收管着。可是我去干什么呢？人家又不是真心邀请我，他们不过拍拍我的马屁而已。可是我因为恨他们，倒要去这一趟，受用受用这个浪子基督徒的酒食。吉雪加，我的孩子，留心照看门户。我实在有点不愿意去；昨天晚上我做梦看见钱袋，恐怕不是个吉兆。

老爷，请您一定去；我家少爷在等着您赏光呢。

我也在等着他赏我一记耳光哩。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并不说您可以看到一场假面跳舞，可是您要是果然看到了，那就怪不得我在上一个黑曜日早上六点钟会流起鼻血来啦，那一年正是在圣灰节星期三第四年的下午。

怎么！还有假面跳舞吗？听好，吉雪加，把家里的门锁上了；听见鼓声和弯笛子的怪叫声音，不许爬到窗格子上张望，也不要伸出头去，瞧那些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傻基督徒们打街道上走过。所有的窗都给我关起来，别让那些无聊的胡闹的声音钻进我的清静的屋子里。凭着雅谷的牧羊杖发誓，我今晚真有点不想出去参加什么宴会。可是就去这一次吧。小子，你先回去，说我就来了。

那么我先去了，老爷。小姐，留心看好窗外；“跑来一个基督徒，不要错过好姻缘。”（下）

嘿，那个夏甲的傻瓜后裔（注）说些什么？

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再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