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潮涌(3)

这杨家二少爷在川蜀做木材买卖,生就一张精明的生意人的脸。徽州除了盐业,木材生意亦是主要的产业,利润极大。杨家二少爷素来将买卖做得滴水不漏。

自杨家二少爷进门,程尚德就打定主意,要以四分起息。

“二少爷想要看看古玩字画?”程尚德抢先说道,堵住汪掌柜的嘴。

“那是文人雅士的喜好,敝人是生意人。”杨家二少爷简短地说道,“生意人就要谈生意。”

“眼下,二少爷做什么买卖?”程尚德问道。

“木材买卖,皇帝的一趟江南之行使得扬州、杭州需要大批的木材兴建房屋宇舍。”杨家二少爷的狐狸脸露出了一丝狞笑。

“二少爷刚成亲,留下新婚妻子空守闺房,恐怕……”

“唉,徽州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吗?杨家与程家世代为邻,程老爷能否低息拆借银两,以资助敝人完成眼下的买卖?”

“不瞒二少爷,你来晚了一步,汇源典当已拆借不少,一时难以拿出大宗银子,若二少爷早来一步尚有可能呀。”程尚德微微一笑说道。

“二分起息,这已高于官府借贷的利息了。”杨家二少爷说道。

“二少爷还是去别家看看吧,汇源典当已没有闲银可拆借了。”

“这歙县还有谁家的实力能比得上程家?徽州商人素有‘亲帮亲,邻帮邻’的美德。”

“二少爷,老夫难为无米之炊呀。”

“程老爷,三分起息。”杨家二少爷一咬牙。

“汪掌柜,库银还剩多少?”程尚德说道。

“老爷,不足千两银子。”汪掌柜说道。

“二少爷请另去他处,这些银子已定给了盐商江家。”说着程尚德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程老爷,四分起息,以杨家在竹铺的茶园抵押。”杨家二少爷的脸色已经白到极点了。

“二少爷爽快,这样吧,这一千两银子先拿回府中周转,过两日老夫再送银一千两。”

“程老爷,敝人两日后出门。”

“二少爷放心,耽误不了事。”

杨家二少爷验完银子,不甘心地走了。程尚德吩咐把程家压箱底的银子拿出来,以备近日银两拆借。

“银两拆借的起息不得低于三分五。”说完程尚德走出柜台。

程尚德出了铺子去了商会,在会馆那儿,程尚德见到了行色匆匆的徽商会长。会长汪思定被前来打探消息的徽商围在中央不得脱身。一位木器店的老爷说,明日赶往扬州办分号;一些商人在询问如何领凭帖;绸缎商汪老爷拉住汪思定正询问丝绸行情;米铺的汪掌柜正急于找到东家。好不容易等到汪思定从人群中出来,程尚德迈步上前,谁知汪思定挥挥手匆匆走了。程尚德在会馆内待了五分钟后,突然恨不得能即刻到扬州把汇源典当办起来。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人。

他面前站着汪启茂墨店的东家胡天柱。乾隆四十七年胡天柱承顶了汪启茂墨店。今朝胡天柱到扬州聘良工刻模制墨,出奇制胜。胡天柱想要以精工细作的墨模和药墨闯出一条路来。程尚德被胡天柱拉住走不了,他要向汇源典当拆借银两。程尚德本想一口回绝,却抹不开脸面。胡家的墨终究是净心墨的竞争对手。

“胡老爷来晚了,除去周转,铺子不剩多少银子了。”程尚德一脸无辜地说道。

“总有这个数吧?”胡天柱伸出五个手指问道。

“这个数是铺子的总数了。”

“那么这个数呢?”

“两千两银子,四分的起息,胡老爷看……”

“就两千两银子吧,到别处再拆借不足的银子……”

程尚德趁胡天柱沉吟不语时告辞。他就这么朝前走去了,又一次在金字招牌面前站住了。慈仁堂的柜台后只有谢姑娘守着,程尚德信步走了进去。

“今日可有老夫要的药?”程尚德微微一笑问道。

“程老爷若想要砚台倒有,但并不能医治程老爷的病。”谢姑娘说道。

“依谢姑娘看,什么药可医治老夫的病?”

“那药是不卖的。”

程尚德哈哈一笑说:“谁说老夫想买了?”

“不买药,程老爷到慈仁堂做什么!”

谢姑娘一转身进了后堂,程尚德笑着离开铺子。程尚德即使在这里受了气也高兴。走了两步,他看见几位伙计正热火朝天地收拾一家店铺,看样子要新开张铺子了。他从斗山街转来时遇见了一头汗水的叶祥禾。一见着程尚德,叶祥禾就像见了救星般。

“老爷,汪启茂墨店的胡老爷要支取两千两银子,库里的现银不足了。”叶祥禾开口说道。

程尚德吃了一惊,立在了许老爷的扎染铺子前。他离开铺子也就两个时辰库银就没了,而胡天柱可以说转身就去铺子支取银子了。他暗想到,若胡天柱支不上银子,对外张扬汇源典当库银不足,定会影响到买卖。想到这里程尚德惊出一身冷汗。

“先稳住胡老爷,待我再去筹集银子。”

程尚德匆匆的脚步,不仅敲击着叶祥禾的心,也敲击着他自己的心。程尚德在前面大步走着,叶祥禾在后面小跑地赶着。程尚德进大宅后往净心斋走去,走到半路他转回来又朝着铺子走去。他想起在银库的粉彩镂空转心瓶里还有五千两银子,急跳的心顿时放缓了。一进铺子,他见柜台上放着一包银子,汪掌柜正登记入库。

“哪里来的银子?”程尚德问道。

“老太爷拿来的,说是为了眼下银两拆借,暂时放到库里。”汪掌柜说道。

程尚德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老太爷还像当年一样举足轻重,依然像当年一样运筹帷幄。眼下正是需要大量银两的时候。程尚德心花怒放,脸上满是喜色。汪掌柜看了一眼程尚德,微微一笑。

“有多少银子?”

“两万两银子。”

“老太爷技高一筹呀。”

“再有拆借银两的,四分的起息。”

“是,老爷。”

“胡老爷走了?”

“拿上银子就走了。”

程尚德长出一口气。出了铺子,程尚德来到灶前,跟着他来到灶前的是程尚德嫁入棠樾鲍家的大女儿琴心。可怜女儿嫁过去没两年,夫婿即故去,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来。妻子叶氏怕女儿寂寞,将其接回家小住。

在奉朱子为圭臬,一切事宜皆以《文公家礼》为准的徽州,女人的尊严和地位并不高。不知怎的,程尚德的心格外难受。他不愿女儿改嫁,更不愿看到如今的结果。

夜晚,叶氏在油灯下刺绣,程尚德说起嘉道的亲事。他把烟袋放到柜子上,叫叶氏放下手里的刺绣坐到床上来。他不想叫妻子着急,只说在安苗节前把亲事办了。时间有点紧,但他知道,叶氏为了儿子的亲事,早两年就已备齐各项物品。

女孩家是宏村人氏,是叶氏的外甥女。宏村位于黟县东北部,建于南宋,为徽州第一大姓汪姓子孙聚族而居的地方。

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叶氏极为满意。但有一点叶氏没弄清,外甥女千弦并不是事事都同她一条心。

“嘉道的亲事早该办了。”叶氏一边放下帐子一边说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太太说得极是。”

“千弦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嘉道也认识。”

“要不是怕大嫂伤心,早两年就提出了。”程尚德看着妻子愉快的脸说道。

叶氏笑了,轻声说道:“老爷,今夜可以睡着了。”

程尚德哈哈一笑把叶氏扑倒在床上,叶氏顺势吹灭了烛火。虽然程尚德心里时刻装着谢姑娘,可是他并不能把叶氏从心里赶出去。他与叶氏相濡以沫近二十年,早把叶氏当成亲人来爱了。他心里亦未想好,把谢姑娘迎进家门后,如何面对叶氏。

第二日,程尚德着手安排汪掌柜前往扬州一事。近一年制作的净心墨和优良的砚台已打包好了。汪掌柜一直瞅程尚德手中的那款砚台,那是程尚德耗时三个月雕刻而成的鳌鱼吐水的眉纹砚,正是这款砚台让程尚德感到刻刀游刃有余了。近来忙于生意,从婺源购来的两块砚石料尚未动手雕刻,手又生了。

“这些货最快也要半年方能告罄,程老爷大可留下这款砚台。”汪掌柜说道。

“拿去卖个好价。”说完程尚德着手包装砚台。

汪掌柜微微一笑,打理好包袱。他正拿不定主意是直接走呢还是叫一顶轿子,却听程尚德吩咐汪开泰备轿。

送走了汪掌柜,程尚德查看地契。程家在宏村尚有五亩水田,宏村的亲家是务农人家,这五亩水田就是最好的彩礼。他刚想喊汪开泰,又想起他出门送汪掌柜了,就吩咐叶祥禾让汪开泰从街上回来就去后堂。程尚德翻开账册细看近几日的买卖。他看见一笔唐模千秋墨庄汪老爷拆借银子五百两的买卖,是叶祥禾做成的。他暗暗叫苦,这是助纣为虐呀,这位汪老爷觊觎府城墨业市场多时,一直苦于没有资金。

此时程尚德明白了商机亦是危机,老太爷的话不可不听。程尚德对净心墨有十足的把握,即便千秋墨庄开业也应该不会有大的影响。他手打算盘粗粗一算,年底将会有万两银子进账。他刚放下账册,汪开泰就进来了。

“明朝去万安的赵家,为大少爷的亲事选个良辰吉日。”程尚德说道。

汪开泰答应着出去了。程尚德一身轻松地上街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往往能第一时间知晓街上的风吹草动。

叶氏久盼的亲事启动了。纳吉和纳征之礼三年前就行过,如今是请期和迎娶之礼。三日后汪开泰从万安回来了,带来风水先生选定的吉日。程尚德书男女命于绢制庚帖,又附上五亩的地契和二百两银子送往宏村。银子是让新娘子置办新装的。

第三天,程尚德收到女家的回帖,一切均按照程老爷定下的办理亲事。程尚德打听了一下汪家的近况,就打发汪开泰去了铺子。程老爷志得意满地到茶房里找到叶氏。

“汪老爷回帖了。就定在安苗节的前三天娶亲。”程尚德像通知般地说道。

“日子紧了点,老爷,办亲事要这个数。”叶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比画着。

“紧着点用,汇源墨砚斋的银子都拆借了,办亲事不要超出五百两银子。”

“这是程家多年来的头件喜事了,五百两银子并不能办得热热闹闹的。”

“外面风光点,家里的陈设就不要太奢侈了。”

安苗节前后正是人们最忙的日子,不过,叶氏没有提出异议。程家便按部就班地准备亲事了。

琴心帮母亲准备婚事,在程家要多待几日,鲍家来接少奶奶的轿子空着回去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要不了两天鲍家的轿子会再来的。果真琴心没在程家再住满三日,就被接回鲍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