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窥探已久的秘密终于揭开,孔友善的心已蹿上了嗓子眼,眼里蹿出了腾腾燃烧的火苗,脖子也伸得更长了,抻得青筋一跳一跳地骇人。

随着柜门的打开,韩儒仁以手遮面,羞愧得无地自容。儒厚、儒义也难过地将脸扭向一边。

这是不能随便打开的柜子啊!

惊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老柜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沓沓膏药,膏药上面摆着两只硕大的钢丝笼子,笼子里铺满了灵芝、麝香、雪莲、红花、青竹、寒风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药材,上面各趴着两条灵蛇,四周散着丝丝缕缕的碧色物什。一股清甜的味道溢满了整个厅堂,在场的人虽然心惊肉跳,但精神却为之一振。

众人惊愕之间,韩儒义飞快地扑过去关上柜门。原来,广宁堂虽说“祛风驱毒散”紧缺,却还有些存货放在老柜里。传说中的广宁堂制作“祛风驱毒散”那味稀缺的草药,正是灵蛇吐出的状如碧草的分泌物——“龙涎草”,此为广宁堂百年奇方。因灵蛇所食皆为特配食物,又日夜被名贵药材熏浸,处于半休眠状态,一旦见光,便不再吐涎。而有关老柜中的惊人秘密,只有韩儒仁、韩儒厚、韩儒义和吕叔知道,连韩儒礼也不知情,故刚才儒义也不让开柜。

淑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泪水又成串地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来。为了救二弟,逼得大哥把广宁堂的百年秘密都亮了出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谁知,韩儒礼此时犯浑了,说:“哥,家里不是还有一对宣德炉吗?听父亲说当年是用一万大洋买的呢!”

韩儒仁听了,望着儒礼,嘴唇动了几下,又低下头,一副难言之态,但眼里分明生了一汪泪水。

韩儒厚受不了了,动情地说:“哥,你就说了吧,天大的事我们一大家人和你扛着,不能再苦你一人了。再说,那事你是瞒不住的,迟早要给家里有个交代的。”

韩儒仁听了,蓄了半天的泪水便如决堤洪水滔滔而出。跟着石破天惊般地道出了广宁堂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民国19年腊月初三,韩儒仁去太平镇东街银匠店,想给几个晚辈选购几只小挂件,被两个不认识的人挟持到了银匠店对面的茶楼雅间里,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受高柱久高爷差遣,前来向韩老板借五万大洋过冬,限5日内送到朱圩朱殿魁处,如过了期限,要将广宁堂鸡犬不留劫杀一空。万般无奈之下,韩儒仁只得倾其家底,又东借西贷地凑了三根金条,一万现洋连同那对宣德炉交给了朱殿魁,这才免了一场灾祸。自那时,广宁堂元气大伤,成了徒有其名的空架子。

这件遭恶匪劫持勒索的往事,无疑是广宁堂的莫大耻辱,又因为是在广宁堂当家人韩儒仁身上发生的,这也如同将他最见不得人的隐私展现在众人面前,比伤口被撒盐被撕裂还要痛苦。

“非我贪生失节,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是为了顾全广宁堂的身家性命呀!”韩儒仁悲愤难抑。

孔友善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天韩儒仁对张管家说:“那对宣德炉丢了,我也心疼。”以及韩儒厚怎么知道那对宣德炉折了一条腿。

韩儒礼从腰里拔出短枪,义愤填膺地说:“高柱久为非作歹,他朱殿魁也敢为虎作伥?哪天,我非打碎他的狗头不可。”

孔友善心里一颤,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想:这韩儒礼枪不离手,看来是个狠角色。

韩儒仁火了,说:“儒礼,你怎能说此狠话!要不是朱圩主放言广宁堂是高柱久的码头,那魏友三早来抢了,广宁堂也早没了。我家欠着朱圩主天大的人情,你不可如此无理!”

孔友善听了,想,这就是那天去朱圩时韩儒仁所说的韩家欠朱殿魁那份人情债了。韩儒仁呀韩儒仁,亏你还是个大当家的,朱殿魁串通高柱久害得你快家破人亡了,你他妈的还领他的情,真是个肉头!

孔友善不屑再看韩儒仁一眼了,歪着头酸溜溜地说:“这点钱还赎人哪?怕是连个人影子都见不上。”

听了孔友善幸灾乐祸的话,韩儒厚和吕叔对了下眼色,韩儒仁的“示穷计”成功了。孔友善就是那个猫在广宁堂的“船家”,儒仁善解人意地让他这个心怀叵测的撑船人,堂而皇之地做了广宁堂账房先生,让他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外强中干的广宁堂。现在,孔友善遂愿了,广宁堂一贫如洗,他那罪恶的阴谋该中止了吧!

可此时韩儒仁不这么看,“鬼影子”能在魏匪大小几十股马子几千号匪徒中呼风唤雨,能几次卧底作案无一失手,他绝不可能轻易相信别人,更不可能就这样中止他的阴谋。自己谋划的连环计还得继续把扣子结下去,就说:“儒厚,这些钱难以赎人,母亲屋里还有面铜镜,品相还好,能值几个钱,你去拿来吧。”

韩儒厚应声去了。

淑芳听了,说不上是惭愧还是感动,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一会儿,韩儒厚扶着老夫人出现在门口,韩儒仁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将老夫人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说:“妈,你怎么来了?”又责备儒厚说:“你好糊涂,把镜子拿来便是,怎么将母亲也惊动了。”

老夫人说:“莫怪儒厚,是妈不放心。钱数够了么?不够,我这副玉镯也拿去吧。这是当年老爷送我的定亲物,还能值几两银子。”

老夫人的言行让韩儒仁心如刀绞,母亲是吃斋念佛之人,却让她老人家抛头露面,违心行事,实在令人悲愤,不由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儒厚、儒义、儒礼、喜子见了,也都随之跪倒在老夫人面前。韩儒仁涕泗交加地说:“母亲偌大年纪,还为这个家费心劳神,连喜欢的物件都留不下来,这都是儿等无能,儿等不孝造成的啊!”

老夫人不愧是女中丈夫,尽管心中难过,却强忍悲愤说:“你们都起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这玉镯拿去,也是我对亲家的一点心意。”说着捋下玉镯,递给儒仁。韩儒仁含泪接下,说:“母亲尽可放心,事情我知该如何办理,你还是回屋歇息吧。”

老夫人说“:那我就不分你心了,喜子,你扶我回去。”临走时,老夫人看着孔友善说“:这就是新来的友善么?孩子,广宁堂这般穷酸,让你见笑了。”

孔友善感到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使他不敢仰视,忙低头说:“老人家过谦了。”

待老夫人出了门,韩儒仁兄弟这才起身,韩儒仁将玉镯递给儒厚,愧疚地说:“就将这些东西拿去吧,表叔表婶见了,也知我们尽心了。”

韩儒义拿起那两块黄绸包裹的甲骨说:“这是大哥心爱之物,又值不了多少钱,算了。”又从儒厚手中拿过玉镯、铜镜说:“母亲虽善心如佛,但儿女岂能不孝!这铜镜、玉镯也不能拿走。”就把三件东西放在老柜上。韩儒厚等人便七手八脚地将自鸣钟等及金银纸币装满了一只藤条箱子,韩儒厚将箱子提了,拉着儒义说:“我们把这箱子给老孔,让他带了赶快上路吧。”

韩儒仁起身送到门口,给儒厚使了个眼色,又大声叮嘱道:“派两个枪头准的伙计,护着老孔,抄近道,千万莫误事!”

韩儒厚应道:“哥,知道了。”转身欲走,没想韩儒义看见韩儒仁给儒厚使的那个眼色,顿时想到兄长那天给他叮嘱的那番神秘话语,哆嗦着嘴唇似乎要给儒仁说些什么,儒厚当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救人要紧,你给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