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决背景(3)

上午,陈有义和杜麻子嘀咕一会,就以杜麻子名义给吕凤阳写了一封信,说王培泰是匪属,也是共产党地下干部,塘槐村属吕集保公所管,特地将王培泰押到吕集处决。为了杀一儆百,震慑通共分子,责令吕集保公所召开村民大会,公开处决王培泰,最好是活埋。晌饭后,让乡丁马永丰和绰号叫水鬼、老鳖的两个还乡团的人押着王培泰去了吕集。

吕凤阳在淮北沦陷后能基本上做到洁身自好,这无疑受到他姨表弟刘同喜的影响。刘同喜在孙良诚的部队当团副,其实是中共地下党员。前时刘同喜从离吕集二十里地的界集镇团部来看望吕凤阳时,告诉吕凤阳粟裕在苏中七战七捷,国军在战场上连吃败仗,情况不妙。还说在洪泽湖里坚持斗争的共产党部队运用针锋相对的办法,夜里上岸处决了不少凶残的顽乡长、顽保长,让吕凤阳好自为之。

吕凤阳听了,心想:战事吃紧,怎能不紧呢,整天就知道杀人,反攻倒算,人心都没了,还能得到天下?

马永丰领着水鬼、老鳖把王培泰押到吕凤阳家时,吕凤阳正在冲着他的连襟姚明珍发火。姚明珍是高嘴保长姚明珠的堂兄弟,姚明珠把在洪泽湖里坚持斗争的七分区二连盛立富连长十二岁的侄儿抓去吊在房梁上,肩上加砖,还挂了四支枪,两个膀子都吊断了。昨夜,七分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姚明珠的父亲和儿子抓去作为人质,姚明珠吓破了胆,派姚明珍来求吕凤阳想办法保住他老子和儿子两条命。

待姚明珍走后,吕凤阳看了杜麻子的信,吓出一身冷汗。吕凤阳想:杜麻子大老粗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这分明是陈有义的主意,想嫁祸于人。又想,王培泰真要是共产党,你把他埋了,人家反攻过来,怕是要埋你一家子。再说,人老几辈子相安无事,还沾亲带故的,这人命关天的事怎能下得了手?

待水鬼他们把王培泰绑在院内牛棚的柱子上后,吕凤阳把三人让进了堂屋歇息喝茶,自己借口上厕所,转到了牛棚里问王培泰:培泰,你给我说实话,还乡团为啥要我埋你?

王培泰说:他们说我是共产党财粮委员。

吕凤阳心里一惊,疑惑地盯着王培泰看了又看,说:培泰,你怎能是共产党的财粮委员呢?你真的参加了共产党?

王培泰笑笑说:凤阳哥,那你说我是不是共产党财粮委员呢?

吕凤阳听了王培泰这句话,便心若洞明,想王培泰还真的是共产党,我要是埋了他,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心里不由痛恨陈有义,明里是人,暗中做鬼,也太阴险歹毒了。我得让王培泰知道你的祸心。便叹了口气说:培泰,虽说还乡团要埋你,可陈有义他是乡长,你俩交情也不错,他怎不保你?

王培泰:凤阳哥,我给你实说了吧,就是陈有义为了给陈有良报仇要害我。

吕凤阳:培泰,我当然不能埋你,但我也无法救你,我只能让他们把你再带回去。

王培泰:凤阳哥,你思想开明进步,我在路上就想到你不但不会害我,还能救我。

吕凤阳:救你?培泰,你高看我了。这两个还乡团如狼似虎的样子,哪能容得了我救你。王培泰:凤阳哥,我想了一个办法,你看这样行不行?王培泰就把想法给吕凤阳说了。

吕凤阳听了,先是怔愣了一会,接着像不认识似的盯着王培泰说:兄弟,我看你整天闷声不响的,你哪来这么多的计谋呀?我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回到堂屋后,吕凤阳给马永丰使了个眼色,马永丰跟着吕凤阳来到灶房,问吕凤阳:表姑夫,你叫我有事?

原来,吕凤阳媳妇娘家在太平东面的龙集乡,马永丰是他媳妇娘家表侄。他本是个在成子湖边打大雁的枪手,这一年多来在陈有义家湖边的看青棚里常住,与陈有义来往近乎。陈有义当了乡长,就以每月两块大洋的高薪招他当了乡丁。

吕凤阳直截了当地对马永丰说:永丰,王培泰埋不得。马永丰问:怎么埋不得?吕凤阳说:能埋得陈乡长怎么不在太平埋?非要押来吕集埋。他这是为了坑害我。我实话给你说,王培泰是真共产党,他哥王培宇和他弟王培楠都是拿枪杆子的,你把他埋了,这仇就结大了。共产党反攻过来,水鬼、老鳖他俩本来就是土匪,家又不在本地,到时脚底抹油跑了,你拖家带口的,跑得了和尚不了庙,就只有死路一条。

马永丰吓坏了,说:那怎么办?

吕凤阳说:你听表姑夫的,我保你没事。就给他安顿一番,马永丰走了,吕凤阳又给乡丁布置一番,这才回了堂屋,从老柜里拿出一个黑瓷瓶双沟大曲,说这酒是宣统那年的贡品,存世没有几瓶,说话间打开瓶盖,果然满屋酒香,馋得水鬼、老鳖直咽口水。吕凤阳就拿了四只小碗,将酒分开,也没有就菜,四个人就品了起来。正品得高兴时,一个保丁提着枪,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把吕凤阳叫了出去。一会儿,吕凤阳回来心事重重地说:昨夜共产党的队伍上岸把高嘴姚保长大大(父亲)和儿子抓走了,刚才街上又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可能是共产党便衣队,说不定是来救王培泰的。我看你们还是把王培泰押回去吧。

水鬼说:吕保长可不敢这么做,杜团总、陈乡长会处罚我们的。

吕凤阳不乐意了,说:共产党的便衣队就藏在吕集,你要处决王培泰,人家肯定要解救,那样你我几个的命怕都保不住。你说是处决王培泰要紧,还是保住自己的命重要?要想在吕集处决王培泰也行,那我就得请我表弟派兵来,那样共产党的便衣队才不敢动手。你们要不听我的,想怎么处决王培泰都行,反正我是不参与。

水鬼听吕凤阳说话强硬,也知他表弟在国军里做团副,比杜团总、陈乡长官大,也不敢得罪他,便苦着脸说:吕保长,我也知你这也是为我俩好,但杜团总那人翻脸不认人,王培泰万不可押回去。

吕凤阳听了,沉吟一会,说那我就不为难两位老弟了,要埋,就晚上埋,这样不招风显眼。马永丰听了,连声说行,那就晚上埋。水鬼无奈,只得同意吕凤阳的办法。

傍晚,吕凤阳给了水鬼他们三人每人十块洋钱,又摆了一桌酒菜,款待马永丰、水鬼、老鳖,两瓶酒下肚,水鬼和老鳖就醉醺醺了,吕凤阳说还要送王培泰上路,就不让喝了。淮北的冬天黑得快,晚饭后天就大黑了。吕凤阳就带着一个乡丁领着水鬼他们三人将王培泰押到了吕集街后的乱坟岗,挖了一个坑,将王培泰推了下去了,吕凤阳便和乡丁手忙脚乱地往里埋土,许是乡丁手脚慢了,吕凤阳恼怒地呵斥他:快点埋!快点埋!话音刚落,乱坟岗一头就响起了枪声。马永丰惊恐地说:便衣队来了!几步蹿到一旁的坟茔上,搂响了汉阳造。水鬼、老鳖也迅速卧倒,冲着响枪的地方扣动了扳机。在他们身后,吕凤阳变戏法似的从土坑旁的茅草中拿出一只箩筐,又拽出王培泰嘴里的毛巾,将箩筐罩在王培泰头上。

很快,吕凤阳和乡丁埋了王培泰。水鬼他们三人还在冲着便衣队射击。

吕凤阳气喘吁吁地说:埋好了。

马永丰说:快撤吧。

水鬼、老鳖虽说惊慌,却还是没忘了此行的任务,在坑上狠命地跺了几脚,这才和吕凤阳几人奔回了吕集保公所。

马永丰、水鬼、老鳖仨人回到乡公所,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乡公所的人都睡了,只有陈有义还在等着马永丰几个。水鬼就编了一段真真假假的话哄骗陈有义,说便衣队进了吕集,吕凤阳怕便衣队抢人,晚上才去埋了王培泰。还和救王培泰的便衣队打了一仗,把他们打跑了,才把王培泰埋了。

陈有义听了心里很高兴,想到底不显山不露水的把王培泰给灭了。嘴上却直骂吕凤阳讲鬼话,耍滑头。说什么怕便衣队劫人,他是怕背名声!骂着骂着他突然觉得不大对头,想他不会搞什么鬼吧?就又让马永丰把埋王培泰的过程说了一遍。马永丰战战兢兢把水鬼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特地说了水鬼、老鳖离开时在土坑上还跺了几脚。陈有义心里还是不踏实,说你们带我去看看埋在哪里。水鬼、老鳖不悦了,说:半夜三更的,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你自己去。转身走了。陈有义管不了还乡团,拿他俩没办法,只得叫了几个乡丁,让马永丰领着奔了吕集乱坟岗,找到了埋人的土坑,可坑里不见了王培泰。陈有义心细,他提着马灯,趴在土坑边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土坑埋过人的痕迹看得清清楚楚,看来,王培泰是让人救走了。

陈有义疯了,千算万算,还是让王培泰跑了。急忙回到太平集,找到杜麻子,命令还乡团和乡丁连夜在吕集周边的塘槐、王嘴、周嘴、何庄几个村庄搜查王培泰,还提出要到成子湖的芦苇荡搜查。

杜麻子说芦苇荡有共产党,黑天夜地的去那里,想找死!还乡团不敢去,乡丁更不敢去。陈有义只得安排乡丁卡在湖边几处芦荡口前,防止王培泰逃进芦苇荡里。

一番折腾后,天已大亮,陈有义不死心,回到乡公所后,顾不上休息,又和杜麻子谋划召开抓捕王培泰的保长会议。俩人说话间,陈有义媳妇大美从隔壁家里提着水壶给陈有义送开水来,杜麻子见了大美,眼睛都直了。在这之前,大美就听说过杜麻子的凶残暴戾,吓得不敢看他,放下水壶就赶紧往外走,杜麻子眼睛又追着大美屁股不放。

陈有义知道杜麻子是个心黑手辣、无恶不作的土匪,他对国军收留这些渣滓很是不解,但对杜麻子残杀共产党人、翻身农民却很欣赏。他认为,共党穷鬼也非杜麻子这些恶人不能剿灭。但他也知道杜麻子这伙土匪本性难移,无信义可讲,自己既要利用他,也得处处防着他,免得被他咬一口。

陈有义厌恶地皱起眉头,咳嗽一声,杜麻子这才将眼珠从大美身上拔了出来,嘿嘿干笑了笑说:老弟好福气呀!

两人谋划一番后,决定晌饭后召开各保长会议。待送通知的乡丁走了,陈有义这才回家打了个瞌睡。

晌饭后,各保长准时到会,杜麻子声色俱厉地把各保长训斥一番,说抓不住王培泰要罚各保五千块洋钱。几位保长听了,叫苦不迭,有的则面露怨恨之色。陈有义这才慢声慢语地说:眼下日子艰难,五千洋钱不是小数。杜团总怀疑王培泰是共产党,要找他把事情问清。杜团总是重证据的人,不会为难他。再说有我陈有义在,还能给他王培泰身上扣屎盆子。

保长们听了直点头,想还是乡长有情分,讲仁义。吕凤阳则动情地说:

幸亏有义出头担当乡长这差事,方保我乡一方平安。我等当尽全力寻找王培泰,决不能让他连累了乡亲们。

陈有义听了,说凤阳兄此话言重了,有义受之有愧。心里却对吕凤阳恨得牙根发痒,要不是你吕凤阳作梗,王培泰能让共产党救走吗?

散会后,各保长匆匆赶回保公所,带着保丁四处搜捕王培泰,一时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午夜,陈有义又亲自带领乡丁到塘槐去捉拿王培泰的家人,结果扑了个空,王培泰的家人早在他被抓的第二天就躲了起来。陈有义很后悔没有早点对王家下手,便严令各保四处设岗,不让王培泰跑了。

当水鬼吕凤阳几人慌慌张张地离开乱坟岗后,一个人摸过来将王培泰扒了出来,解开了王培泰手上的绳子,还递给他一包饼子。王培泰没有停顿就从野地里奔了太平集。此时已近午夜,天上稀稀的星斗眨着诡谲的眼睛,冰凉的夜风呼呼地吹着,刮得树枝野草沙沙直响。王培泰忍着腿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爬高下低,沟过河,在下半夜到了太平集西头沙垅。这里是周围几个村庄的墓地,上百亩的砂浆地上布满了高高矮矮的杂树和密密麻麻的坟头。这些坟头中有许多是空坟,那些死于非命的人,找不到尸首,家人就给起了一座空坟。这些密密麻麻的坟头里,有王培泰的亲友和乡亲,他们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死于贫困,也有的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自寻了短见,他们的音容笑貌此时栩栩如生地活泛在王培泰的脑海里。如今,他们摆脱了命运的安排,也免却了年复一年的磨难,再也不用操心年成的好坏、担心兵匪祸害、地主的逼债、品尝尘世的荣辱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