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穆墩岛往事(2)

俩人正在琢磨时,山魁、水秀干完了活过来了,听说这里有金沙,兄妹俩很惊奇,水秀说:这水洼是让渔老鹰挖黄鳝挖的,没见他挖到金沙呀?渔老鹰是穆墩岛上光棍汉,为人懒散,靠一只小船、两只渔鹰为生。马文礼气得直跺脚,说:这水洼是淌水口,又不在汪塘边上,哪来的黄鳝!

山魁听了,说:叔,这水洼就是挖大了一些,怎就捞不到金沙了?

宋士明抚了抚山魁的头说:我想鲶鱼嘴里被长年累月的流水淘成了一个盘旋交叉的斜兜子,正是这斜兜子使金子沉淀下来。现在斜兜子毁了,就存不住金沙了,都冲到湖里了。

水秀灵机一动,说:那用箩面的箩网拦在这里行不?宋士明说:那股水下来太猛太大,箩网眼太细,阻力大,拦不住的。山魁说:这办法显眼,要是让人知道了传开来,人家会想我们不定得了多少金子,那会惹祸的。宋士明听了,惊讶山魁少年老成,赞许地直点头。宋士明见马文礼和山魁、水秀沮丧的样子,便给他们宽心说:都莫急,等下大雨了再来看看,说不定会冲下金沙的。

7月的穆墩岛雨水勤,当天半夜就又下了场大雨,早上,山魁去地里看玉米回来说黄盆塘冲开了。宋士明想:兄长说往年只要黄盆塘垮坝了,鲶鱼嘴里就能见到金沙,今天多少都该有点吧?早饭后,就和马文礼去了鲶鱼嘴,山魁和水秀去扶被风刮倒的玉米。到了坝埂时,只见鲶鱼嘴里咕嘟着的尽是黄泥水,哪有金沙的影子。

宋士明想,这金沙怕是再也淘不到了。只是兄长说黄盆塘垮了,就能淘到金沙,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金沙又来自何处呢?还有岛上有这么多的淌水洞,为什么只有坝埂下那个鲶鱼嘴里有金沙呢?穆墩岛上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怎么解释那些金沙的来历呢?

宋士明心里异常焦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宋士明是中共泗县地下党员,他原在徐州做小学校长,前年奉组织之命回到泗县城,以药铺二掌柜身份开展地下工作;这次之所以来穆墩岛,是为了筹集暴动资金。就在上个月,也就是民国19年(1930年)6月底,遵中共徐海蚌总行动委员会命令,中共泗县委员会改为行动委员会,丁超伍任书记,魏正斌任军事委员,决定建立红二军独立师,由丁超伍、魏正斌负责,在8月1日举行暴动。委员会决定采取凑钱买枪,找关系借枪,收编土匪武装,收缴地主枪支等各种办法,筹备枪支弹药,为暴动做好物质准备。会后,魏正斌拿出多年积蓄,又借外债,用九十块现洋买了一挑子弹和两支驳壳枪。担任泗县商民协会会长的王子玉,从家里拿出五十块银圆购买药品,在泗城开设一个秘密医院,为暴动服务。宋士明根据兄长宋士文所说的线索来穆墩岛收集金沙,用于购买枪支弹药。如今鲶鱼嘴被毁了,金沙没了,他岂能不急。

站在坝埂上,宋士明将目光一遍遍探向岛上的树木土包、沟沟壑壑,恨不得一下探究出金沙的秘密。

雨后的穆墩岛,干燥闷热,一片寂静,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骄阳下,树木、芦苇、蒿草上水汽氲氤,“点将台”、黄盆塘及一些高低错落的地形地貌和稀落的草屋上泛着诡异的光晕,无形中给这个本来就到处传说的小岛增添了一种神秘感,也更使宋士明坚定了金沙藏匿在岛上某个地方的判断,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马文礼。

马文礼也认为金沙一定藏在岛上,但对寻找这个藏金处却感到为难,说:我闭着眼睛都能把穆墩岛摸个遍,从没见有什么惹眼的地方,怎么找呢?

宋士明鼓励马文礼说:只要岛上有前人做的手脚,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以前心里没装金沙这事,可能对一些异常情况熟视无睹,现在我们带着目标去找,一定会有所发现。

马文礼说:那好,反正这岛也不大,我们就像篦子似的梳它一遍看看。俩人就回屋提了柳条筐,装着采药材的样子先往岛西面寻找。刚转到草屋后面的小路上,迎面碰到了肩上扛着土枪的朱有富。朱有富正是朱有财的二弟,他本来在河口村租地种,后来自己有了十几亩地,反倒不种了,租给别人种。兄弟俩经常来往于穆墩岛、半城镇,以打兔子、大雁为名,做着无本的“眼子”营生,谁也不敢招惹他们。说实在话,此前朱有富在穆墩岛上时常碰到马文礼和宋士文,双方都很客气,有时还会坐下来吃上几锅旱烟。然后又客客气气地道别,各自做各自的事。朱有富心里对马文礼、宋士文并无恶意。朱有富以他有别于常人的眼光,看出马文礼是个会家子,尽量做到与马文礼相安无事。而朱有富对待宋士文,则完全是一种友好的心态。宋士文待人和气,乐于帮人,曾经帮朱有富拔过火罐,扎过针,还送给他几贴伤风膏药;朱有富觉得宋士文人不错,可以相处。所以尽管他知道宋士文开着中药铺还倒腾些水产,从没想过要让土匪绑他。

马文礼见了朱有富,老远就笑着打了招呼:有富兄弟,又来打兔子了。朱有富听了,也客气地说:闲着没事,出来碰碰运气。这位是?马文礼说是青阳镇宋老板,来收水产的。朱有富热情地对宋士明说是士文兄家二掌柜吧。你家兄长可是个好人,每年来岛上都给我带膏药呢。

宋士明听朱有富已认定自己身份,便大方地说:有富兄见外了,几贴膏药你还记着。

朱有富说:你家兄长给我的不是膏药,是情分,我心里时常记挂呢。他可好?

宋士明含糊地说:谢您牵挂!朱有富便说:好,好!又对马文礼说:老哥,等我打了兔子给你和宋掌柜下酒。

别了朱有富后,马文礼说:朱有富这人是个懂情义之人,他做“眼子”可惜了。

宋士明说:我见他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有心思,这样的人得防着。马文礼说:你是说他可能知道朱有财和士文兄那件事了?宋士明说:这还不好判断,不过和土匪做伴,迟早要被他祸害。马文礼说:穆墩岛这几年还算安稳,他好歹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吧。

马文礼、宋士明哪里知道,就在他俩说话间,朱有富已转身端起了土枪,满腔仇恨地瞄准了他俩的后脑勺。

夏日的穆墩岛上,一棵棵枣树上果实累累,一处处藕塘莲蓬高耸,处处洋溢着火热的季节信息。

宋士明、马文礼往西一路找来,在岛西面,宋士明看到一道半人高的沟壁,蜿蜒在岛的西面,沟壁顺岛上的地势而走,足有半里路长,在岸边一处浅沟前消失了,但到处可见层叠相连的土墩和一块块方形的石头,想必这就是当年穆柯寨的残壁。那些石头像河水一样光滑,石头上的阳光伴着大湖的浪花叮咚作响,仿佛是巾帼英雄穆桂英正在为杨宗宝弹奏着高山流水,让人真实、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段脍炙人口的千古逸事。浅沟紧连着避风湾,湾里泊着几条船,其中有一条船头挡着钢板,船舱棚时有渔民进出。马文礼止住脚步说:那是湖匪渔霸在收保护费。宋士明听了,愤恨地说:坏人当道,民不聊生,这世道是该变变了。

马文礼怕湖匪过来找麻烦,便拉着宋士明转向了岛的东面。岛东面的地貌和岛西面截然不同,地表深处的土壤因受流水侵蚀、冲刷,沟壑纵横,地形破碎,鼓凸起许多直径不到一米,被风雨侵蚀的斑驳陆离的黄泥包。宋士明细细打量着这些土墩、残壁、土包、沟壑,想从中发现什么,还是一无所获。

待俩人转到北坡时,太阳也已到了头顶,穆墩岛变得辉煌起来。宋士明的衣衫都让汗水湿透了,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当他抬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时,眼前出现了一件奇特的景象:黄盆塘里升腾起了一条鳞光闪闪的白龙,跟着,黄盆塘倾斜了,一汪光亮的水幕漫过堤坝,扑进下面的苇丛里。

宋士明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烈日下,黄盆塘水波不兴地悬在半坡上,坝埂下那丛焦黄低矮的芦苇,像是蹲坐于旁的一位风烛残年的干渴老人,在祈求黄盆塘的滋养。这时,宋士明不由心里一动,再次想起兄长说的那句“黄盆塘垮了有金沙”的话来。便对马文礼说:我们去黄盆塘跟前看看。

到了黄盆塘,宋士明才真正感受到黄盆塘的奇特。北坡是个三十度的斜坡,有八九米高,在距底部两米处,突兀地凸出一块九十度的土包,而土包中间又凹下一个圆圆的形似黄盆的大坑,形成了一个大水塘。从下面看,黄盆塘就是一个悬塘,它三面的土坝很宽厚,只有东面的土坝较低,由人工加固了二尺多高。下面的那丛芦苇里,是一个浅坑,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上面长满了低矮的芦苇。四周是坑坑洼洼的砂浆地,上面胡乱地缠绕着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淌水沟。过了砂浆地,就是马文礼的开荒地了,因地劲足,绿油油的玉米都蹿过人头了,秆子有鸡蛋那么粗,半腰上竖着一只只壮硕的穗子。顺着黄盆塘的坝埂,宋士明走到芦苇坑旁,听到坑里不时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惊得蚊虫上下翻飞。宋士明想,黄盆塘垮坝后,水流首先经过芦苇坑,然后再经过砂浆地,才能冲进玉米地,而玉米地在东,鲶鱼嘴在北,方向不同,为什么往往黄盆塘垮坝后鲶鱼嘴里会有金沙,这不合情理呀?思谋间,阳光暗淡下来,西天乌云翻滚,凉风飕飕,又要下雨了。俩人只得急急地返回草屋。

刚进了屋,雨就来了。马文礼皱眉说:看来这场雨不会小。他担心黄盆塘再次垮坝,毁了刚扶好的玉米。

宋士明心里却盼望下场大雨,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已接近找到解开鲶鱼嘴秘密的钥匙了。便问马文礼:黄盆塘每年都垮吗?马文礼说:坡上水大,没法拦,每年都垮几次。宋士明沉思一会,说:为什么黄盆塘垮坝,鲶鱼嘴就有金沙出现?马文礼说:我也觉得奇怪呢,难道黄盆塘里有金沙?宋士明摇摇头:我想在垮坝时看那股大水往哪去了。好似玉米地和鲶鱼嘴不在一个方向上。

马文礼拍了下大腿:对呀,玉米地和鲶鱼嘴分了两岔,我怎就没想到呢?真是人老脑子不中用了。

宋士明说:既然鲶鱼嘴的水不是玉米地那股水,那黄盆塘垮坝时就还有一个水道,找到了它,也许能找到解开金沙的谜团。等会雨停了,黄盆塘要是没垮坝,那就把坝子扒开,看水流到哪里了。马文礼说:这话在理,那就把坝子扒开。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直到傍晚,雨才小了,山魁担心黄盆塘的坝子被冲开,说现在就得去看,不然水跑了就看不到了。宋士明和马文礼、山魁便冒雨直奔黄盆塘。黄盆塘里的水果然已漫坝了,三个人同时掘开水坝,浑浊的水流如一条黄龙,裹着衰草败叶,哗啦啦地直泻下去,一头栽进坝下的芦苇坑里。

奇迹出现了,栽进芦苇坑里的那股大水,像是扑进了棉花里一样,瞬间没了踪影,足足过了两袋烟的工夫,这股大水才分成两股,一股继续潜进芦苇坑,一股越过砂浆地,漫进了玉米地。

马文礼有经验,惊诧地说:这坑里有暗沟。

宋士明也看到了,说:芦苇坑里一定有秘密。又对山魁说:你腿快,快去鲶鱼嘴看看有没有大水。

山魁应了一声,便飞身去了。

一会山魁来了,说:叔,鲶鱼嘴水好大,直朝湖里灌,就是黄盆塘这股黄水。

宋士明激动地对马文礼说:兄长,我的猜测已被验证了。见马文礼一脸疑惑,又说:以往每逢黄盆塘垮坝,鲶鱼嘴里就有金沙,我想莫非是黄盆塘里有金沙?后来想即使黄盆塘有金沙,也只能沉在水底,不可能浮在水面,又怎能流到鲶鱼嘴呢?这就是说金沙一定藏在岛上什么地方,被黄盆塘大水冲到了鲶鱼嘴里。现在,我们已肯定鲶鱼嘴里那股水出自黄盆塘,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顺着这股水找到藏匿金沙的地方。

山魁听了兴奋地说:岛上还真有金沙呀?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宋士明说:这里传说是当年穆桂英的穆柯寨,虽然无从考证,但三国时鲁肃曾在这里为官,为官为居巢长的周瑜屯集粮草。雍正年间的大将军年羹尧的老家年家庄也离此不远,他被削职为看守杭州城门的士卒时,年家知大祸不远,四处掩埋金银财宝,并曾在穆墩岛上避难。另据史料记载,1860年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从河南禹州回师南京,在此被左宗棠所部三万精兵堵截,李世贤命部属将所带的珠宝皆藏匿于地下,与左部死战,他们都可能在岛上留下财宝。鲶鱼嘴里的金沙也许就是当年这些英雄豪杰、达官贵人遗留之物。刚才,黄盆塘的水流到芦苇坑时,水头就一下栽了进去,这说明芦苇坑下面有空间,或者有水道,或者芦苇坑就是个藏宝窟,金沙就藏在里面。马文礼觉得宋士明说得有根有据,很有道理,也兴奋地说:这好办,等明天带了标枪来探探,就知底下有没有东西了。

因昨天雨大,洪泽湖里许多渔船都靠到穆墩岛避风,岛上的杂人比往日多了许多,马文礼和宋士明耐着性子待在草屋里,直到快到晌午时渔船都离开了,马文礼才和宋士明去了芦苇坑。到了坑边,马文礼先用标枪扎了扎,坑边上泥土很硬,扎不进,坑里是晃晃的一层稀泥,马文礼找了一根碗口粗的枯树,担到坑口上,接着又折了一捆芦苇铺在枯树上,这才轻轻踩上去,在接近芦苇坑中心的地方用力一插,标枪颤颤悠悠地钻了进去,约莫有三尺深时,下面竟好似悬空了。马文礼一惊,接着又扎了几个地方,他感觉这芦苇坑好像是口大井,因为四周有石头砖块似的硬物,中间是空的。

宋士明激动地说:这芦苇坑不是天然水坑,那我猜测就对了,我想它不可能是水井,在这四面环水的小岛上,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水井。这地方值得挖一挖。

马文礼说:那就回去拿锹来挖挖看。不过怎么挖得想想,招人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