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顷颇盛行主题研究之法,即取古今或一代之事,析为若干主题,各个而讨论之之谓也。主题研究,本取法于纪事本末一体,如《通鉴纪事本末》一书,即取《通鉴》一书,分为二百三十九个主题,而各就本题,详纪其事之始末,此研史最善之法也。惟袁枢以下诸氏之撰纪事本末,不过取已成之书,而加以分析之功,非能自取多量史料,融会贯通,以寻得新断案也。前贤能采用主题研究方法,得有新断案者,无过于赵翼之《廿二史箚记》,其中所立各题,悉能采摭多量史料,以归纳法而得新断案;次如全祖望之《跋庚申外史》,钱大昕《与袁简斋书》之论唐宋时判、守、知、试、检校之官称,亦能就一主题,而为殚见洽闻之讨论,皆其伦也。近人之善用其法者,多至不胜枚举,其最者,为王国维、陈垣二氏,王氏所撰《卜辞中殷先公先王考》、《殷周制度考》二文 ,陈氏所撰《西域人华化考》、《也里可温考》诸篇,皆为史学界公认之名著。以其所用之方法,尤远胜于前人,大抵皆从事搜集材料,以为观察测验之工具,次则整理其所得之材料,或为之分析,或为之归纳,暂为定一假说,次则以实证及审核,以从事实验之工作,由此以求得最后之断案,此即所谓科学方法也。搜得若干材料,为之分析归纳之后,如皆无当于真理,则必弃去,而别求其真实之材料,即有单文孤证,而不足以说真理之所在者,亦必待得有多证,而后敢下断案。研究科学,应用此法,研究史学,亦不外此理,诸氏之获得良绩,要以其研究方法之善耳,而主题研究又为比较近于科学方法之研究也。
无论以人为主,而作传记、年谱,以事为主,而用主题研究,其为以分功之法,集中精力,以求彻底之了解,不待言也。然部分之研究,其手段也,整个之贯通,其目的也,不
能因在手段过程中,得有大量之收获,而遂忘其最后之目的,即不应以部分之研究,而忘却整个之贯通。譬如清代学者之治小学,本为通经,通经之旨,本为求得古代社会之真相及其典章制度之所在,乃多数学者,终身徘徊于专声音、训诂之间,而不能自了,是注意部分之研究,而忘却整个之贯通也。是以手段为目的,而不知手段之外而别有其目的也,学者甘心蹈此而不悟,岂得谓之善学耶 盖为人而作传谱,为事而立标题,皆为治史之手段,而其目的乃在造有系统有组织之通史、专史,亦必各个部分咸有精确之断案,然后造作通史、专史,乃易于成功,亦即吾理想中比较完善之新史。所谓新史之创造,其方法亦不外此,最近史学之趋势,此又其一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