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非常爱情(1)

  • 野秧子
  • 关仁山
  • 4211字
  • 2019-07-19 01:15:40

美伦与唐刚婚礼临近的时候,灾难也悄悄逼近了。美伦—人在新房里翩翩起舞。她对着镜子,旋转着优美的舞姿,还不时朝镜子里自己的脸,怪怪地伸—下舌头。录音机里流动着舒缓优美的舞曲。美伦的舞姿的确异常优美,连她自己也陶醉在旋律之中。美伦跳出了汗水,头发湿润,眼睛湿润,满脸也是湿润的新鲜。她皮肤很白,白得像奶油雪糕,细细的腰肢,圆润的双腿,和谐而匀称。这是湿润而热烈的夏季。夏季是袒露身体和倾诉情感的季节,也是新人结婚的季节。美伦与唐刚马上要到北戴河旅行结婚了。

唐刚买到了两张当日的车票。他仔细地看了看车票,时间是1976年7月27日下午4点发车,到达北戴河海滨的时间正好能赶上晚上观潮。他欣欣地走进新房,看见大红的喜字,给人窒息的紧张和即刻要燃烧的酷热。加上美伦的红舞鞋,红色充斥了温馨的房间。鹅黄色蒲公英图案的窗帘直落地上,映出—层暗暗的光,使得蒲公英纤毫毕现,仿佛吹口气就能飘起来。

“别跳了,我们该上车站了!”唐刚说着换了军装,收拾着包裹。

“车站?噢,我们就要看见大海了!”美伦猛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还说了好多亲热的话。唐刚就势跟她躺倒了。他与美伦拥抱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兜里的火车票已悄悄地滑到了床上。结果两个人来到火车站时,唐刚才猛然发现火车票不见了。他猜想是掉在了床上,他让美伦等着,自己跑回了家里取车票。

唐山火车站简陋繁杂,上车下车的人流缓缓涌动着。美伦焦急地翘盼着唐刚的身影,可是火车进站了,唐刚的身影也没能出现。美伦真后悔不该在床上跟他亲热,后悔不该让唐刚再回家去取车票,重新买两张不就够了吗?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见唐刚的身影。她从路程上估算,唐刚回家取十趟车票都来得及。她的心里生出—丝从没有过的不安,连天空飘着雨丝,都毫无觉察。

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脸蛋儿和衣服全湿了,也—动不动。天渐渐地黑了,她心底里不断地问着自己:他变心了?不会的!他是爱她的。要么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唐刚焦急的心情并不比美伦差。他回家取车票的时候,恰巧被地震台的同学李庆西叫住了。李庆西知道他和美伦要旅行结婚,可是他的事情比结婚更着急,他要通过唐刚找到唐山市委书记唐志友。李庆西拽着唐刚去了市委,唐书记正在开会,动员全市人民大干—百天向国庆献礼。如果没有唐刚的因素,唐书记根本没时间见李庆西的面。散会后,唐书记把李庆西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唐刚就想告辞,他说美伦还在车站等他呢。李庆西是急于把地震测绘的情况报告给唐书记,但并没能做出准确预测报告。

唐刚匆匆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开往北戴河的最后—班火车也已经错过了,唐刚只有向满脸疲惫的美伦道歉。“你这个人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啊?”美伦使劲耍着小脾气,冷冷地甩给他—个脊背,自己却是轻轻地哭泣了。唐刚心里就很是歉疚,说了—车好话安慰她,并重新买好了明天上午的火车票,总算将美伦的脸颊上哄出—丝笑意。

夜里雨停了,唐刚陪美伦去看了—场电影,晚上就睡在他们小新房里。可谁也没有想到,惊天的大地震就在这—刻,无情地降临了!

9—地声像上百匹马—齐恐怖、狂躁地扯断拴在石槽上的缰绳,长嘶着跑上大街。远处传来轰轰隆隆骇人的地声。—团突然出现的白光把天地之间照得雪亮。沉闷的雷声自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如山洪暴发,如泥石流呼啸而下。伴随着隆隆地声的是更令人恐怖的光芒,那充满死亡气息的恐怖之光使大地陡地亮如白昼,时而又漆黑—团,瑰奇怪异,狰狞诡谲。地面卷起—阵黑色的旋风,冲天而起,伴之而来的是地下岩层大崩塌—样的巨响,几道更为骇人的亮光撕裂漆黑的夜空。就在这—刹那间,唐刚护着美伦嘶喊了—声:“不好,地震啦!”大地疯狂颤抖起来,先是上下颠簸,继而左右摇晃,—道地震强波使大地如海浪—般起伏涌动,房屋建筑随之而倾、而倒。美伦在颠簸的大地上根本站立不住,刹那间她便随着那大地的涌动和房屋的颠晃,手足无措地倒了下去……地静了,天哑了。十分可怕的寂静。美伦和唐刚在废墟里蠕动着。

最初的时候,美伦是看不见唐刚的,她在黑暗中微弱地呼喊着:“唐刚,唐刚。”唐刚受伤了,胳賻淌着血,嘴里呻吟地喊着美伦的名字。美伦伸手摸到—块水泥板,再—使劲,美伦摸到了唐刚的胳膊。唐刚也紧紧地抓住了她,惊喜地喊:“是你吗?美伦?”美伦吃力地应着:“是我,我们都活着,唐刚,这是地震吗?”唐刚点点头:“嗯,房子塌了,是地震,看来李庆西说的是对的。可他娘的没有预报啊!”美伦问:“是你爸爸不让报吗?”唐刚吃力地说:“不,我爸爸让他们拿出详细资料!可他们没有!”美伦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她摸到他胳膊附近—团粘乎乎的东西。美伦—惊问:“唐刚,你流血了吗?”唐刚颤了—下,糊弄着她:“没,没事儿,我怎么看不见你!”美伦哭泣了:“我也看不见你啊!”唐刚鼓励着她:“别哭,美伦,我们能活着出去的!”美伦继续摸索着,向他这边靠拢着。

美伦是开滦煤矿文工团的演员。她并不像—般的女孩那样,学得浮华、虚荣,或者是好高骛远,她永远都是那么英姿讽爽,那么快快乐乐,对待情感又是那么的认真痴情。美伦记得她与唐刚是在—个家庭晚会上认识的。她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市委书记的公子,只知道唐刚是文艺兵,当时还有—个叫唐百灵的演员爱着他。美伦知道唐百灵与唐刚过去都是军区歌舞团的演员。唐百灵是—个很有名气的美声唱法的演员,但她十分喜欢唐刚的二胡演奏,而唐刚似乎也是很愿意给唐百灵的生日助兴。美伦是单位里的—个老大姐给拉去的。美伦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眼就看上唐刚的。也许是因为唐刚的帅气出众吧?他高高的个子,腰间很瘦,肩膀却是宽阔的。他宽宽的额角和深沉的眼睛,似乎掩藏着无尽的智慧和魅力。他穿着—身黑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二胡。特别是他拉奏的电影《上甘岭》的主题曲《我的祖闽》,足英沦溢爱听的。

曲子拉完了,美伦还沉浸在那激越热情的旋律屮。忘记了秋风和寒意,觉得浑身有—股燃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她久久地凝视着唐刚。同去的大姐笑着捅她:“美伦,你是不是看上他啦?”美伦的脸—下子就红了:“大姐,我爱听这支曲子!”大姐说:“你别骗人啦,你的大眼睛都泄密啦!”美伦是个爽快的女孩,她眨眨眼睛说:“大姐,你说我看!1他了,就算看上吧!”大姐笑笑说:“那你快求我,给你们当红娘!”美伦笑笑说:“不用,我敢自己找他!我还要他重拉—回这个曲子!”大姐将信将疑地看着美伦。美伦昂着头挤过人群,大大方方地走到唐刚的面前。她拍了拍唐刚的肩膀,悄声说:“我叫美伦,请你再给拉—曲《我的祖国》,好吗?”唐刚被她拍得愣广—下,然后笑出—口白牙广行啊!”然后就又很投入地拉奏起来。美伦发现唐刚拉奏时,经常扭头看灯光下的美伦。美伦的心怦评地狂跳起来,浑身血液奔流得那样快。她不由自主地随着曲子跳起了秧歌舞。她为什么抑制不住内心的犴喜?为什么产生不顾—切的冲动?事后,美伦才觉察到自己真的爱上这个拉二胡的小伙子了。此时的唐刚也被美伦所感染,拉奏时忘记了唐百灵。拉完时,他回过身子,他—眼看见唐巨灵默默地站在树下,正用多疑的眼光注视着他。

当时,唐刚是被美伦的举动所感染,可真正爱上她,是在以后亲密接触的日子。美伦来找他,她看见他的房间里挂着—只黑色的二胡。弛把他请到了自己家里,还亲丰给他做好吃的。唐刚在吃饭的时候,问美伦为什么叫他“黑二胡”?美伦笑着说,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啊!那晚上,我只记住了你的黑二胡!你这个家伙二胡拉得真棒!唐刚马上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美伦毫不隐讳地说,她非常喜欢黑色的二胡!唐刚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颤抖而不稳定:“你可是真有意思啊!”两人四目相瞩,谁也不说话,好长的—段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对视着。唐刚知道自己也爱上这个女孩儿了。后来的—些时光,美伦几乎和唐刚热恋在—起。在城外的树林里,他的手挽着她的腰,她将小嘴巴吻在他的脑门上。唐刚终于大胆地吻她,她可从没有被人这样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嘴巴,使两人的青春热力立即从唇上奔涌到四肢,心尖索索地颤动了。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地说:“第—次给你拉二胡,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枪炮肯定成为你这玫瑰的俘虏。”美伦撒娇地说:“我的玫瑰,可从来没在枪炮面前炫耀过啊!”唐刚海誓山盟地说:“我的枪炮,永远只属于你这—枝玫瑰的!我要让你幸福!”美伦嗔怨地看着他:“人家可早就给你种下—万朵玫瑰了,谁知道你变不变心?”唐刚将她的手贴近他的胸膛,喃喃地说:“我的心永远属于你!”美伦感激地落下了眼泪。

美伦和唐刚之间挡着—块坚硬的木板。美伦的手不停地抓挠着碎石,终于从木板和碎石间的缝隙里伸过手去。她抓着唐刚流血的胳膊了,美伦感觉很湿,还有股腥气,她明白他受伤了,几乎崩溃了,使劲抓着他颤抖的手臂:“你疼吗?”唐刚坚定地说:“不疼,没事儿。别忘了,我是男人!”美伦还是不放心地说:“我看不见你。”过了—会儿,唐刚问:“有没有东西压在你身上?”美伦哽咽了:“没,没有。”唐刚急着喊:“你骗我。”然后他就艰难地伸出胳膊,从缝隙里伸过来。唐刚的手扒拉着碎石。美伦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别管我。”唐刚鼓励着她广美伦,挺住啊。”美伦说:“我是怕你—”她又抓住他的另—只手,紧紧地放在胸前。美伦闯入他们这个干部家庭,并不是—帆风顺的,唐刚的妈妈是个很大的阻力,唐刚竭力说服了母亲。美伦永远感激他。

唐刚被内疚的心情折磨着。他用—只手,摸到了身边的衣裳,从兜里颤索索地摸出那两张开往北戴河的火车票。他轻轻地说着,如果自己不跟李庆西去找父亲,如果车票不丟在家里,眼下他和美伦正像—对鸳鸯,依偎在—起,充满激情地看着大海。他轻轻地说:“美伦,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跟李庆西去找父亲!我该死,是我害了你啊!”美伦不让他这样说,她说自己只要跟他在—起,什么都不怕。忽然余震了,钢筋和水泥的废墟又晃动起来。刚刚掏出的—个空间,马上被填平了。美伦被余震的土和钢筋压住了。唐刚继续扒着:“美伦,你怎么样?”美伦声音微弱:“我,我被压住了。”唐刚说:美伦,你别急,不要说话了,出气要轻。我这里还能动,我马上就挪过去。”美伦担优地说:“怎么,你也被压住了么?”唐刚大声地说:“嘿,你不要说话了。”美伦淡淡地说:“我受不住了,胸口堵得慌啊!”唐刚还是叮嘱她不—说话了。美伦剧烈喘息着。唐刚开始用双手掏出面前的碎無,循着美伦的方向掏。其实,就在余震中,他的—条腿断了。

美伦没有声音了。双方都不能拉住对方的手。唐刚被吓了—跳,以为她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