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學術四廣論(5)

感應彙傳序

彭定求

竊惟天地間萬有不齊。一感應之道盡之矣。感應者理與氣合而參焉者也。溯夫穆清之始。一理渾全。所謂粹然至善也。一陽一陰。錯綜往來。莫之終窮。人生而清濁以殊。剛柔以判。於是有善不能無惡。而禍福乘之。運之者氣也。宰之者理也。此感應之必然。莫之致而致者也。今者學士大夫之論有二。一則欲感應而諱之。一則欲感應而略之。其諱之者。富貴利達之習重。機械變詐之術深。輒援天道遠人道邇之說以自便其私。謂夫太上云爾者。探之茫茫。索之冥冥。以儒者而襲道藏之緒言。非愚則誕。故有強辨飾非。縱至歷報彰明之後。而不肯前車是鑒。是誠無忌憚之流也。其略之者。玩心高明之域。遊心曠遠之途。遂無善無惡之說而誤任之。謂為善去惡。即涉於計功謀利之門。初非君子之所以立教。將人人盡託於上智。而防檢日。補救日尟。則亦偏執之過也。循是二說。糾紛煽惑。如痼疾之中於膏肓而不可解。所以善不敵惡。禍不抵福。宜夏子之惄然深憂而彙成是傳矣。吾謂是傳之善也有三。一曰翼聖經。一曰贊王化。一曰順天心。福善禍淫之大旨。具見於五經四書。而篇中因綱列目。使人返身而按。據事而稽。所以為家喻戶曉之書。有是傳以為之條晰。為之貫通。無非慎獨工夫之條目。故曰翼聖經也。士行浮靡。民俗偷薄。勸之以章服。齊之以刑罰。而冒濫既多。倖免尤眾。則所以格其非僻者。斷非刑驅勢禁之所及。有是傳而天地鬼神。如臨如質。庶幾恫心聳目。可以潛移默奪。故曰贊王化也。上天之仁愛斯人至矣。風雨露雷。無非至教。昊天曰明。昊天曰旦。豈涉於矯誣之謂哉。神道炳靈。格於穹壤。有是傳而義警於遒人之鐸。兆顯於卜史之繇。故曰順天心也。吾願亟登梨棗。為持異論者示之鍼砭云。

與翁止園書

方苞

僕晚交得吾子。心目間未嘗敢以今人相視。及遘禍。所以憫其顛危。開以理義者。皆不背於所期。是吾子所以交僕之道已至也。有疑焉而不以問。則於吾子之交為不稱。故敢暴其愚心。近聞吾子與親戚以錐刀生隙。嘖有煩言。布流朋齒。雖告者同辭。僕堅然信其無有。然蘇子有言。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毋吾子之夙昔。尚有不能大信於彼人者乎。僕往在京師。見時輩有公為媟瀆者。青陽徐詒孫曰。若無害。彼不知其不善而為之也。吾儕有此。則天厭之矣。昔叔孫豹以庚宗之宿致餒死。叔向娶於巫臣氏而滅其宗。修飭之君子不獨人責之。天亦責之。詒孫之言。可謂究知天人之故者也。僕自遘禍。永思前愆。其惡之形於聲動於事者無幾也。而遂至此極者。既將以士君子為祈嚮。而幽獨中時不能自灑濯。故為鬼神所不宥。吾子高行清德。豈惟信於朋友。雖鄉里間愚無知者猶歎羨焉。然則子之行身其慎矣哉。僕又聞古人之有朋友。其患難而相急。通顯而相致。皆末務也。察其本義。以勸善規過為先。僕自與人交。雖素相親信者。苟一行此。必造怒而逢尤。僕每以自傷。然未敢以忖吾子。於前所聞。既信吾子之必不然。於後所陳。又信吾子必心知其然。是以敢悉布之。

答門人問學

李中孚

承謂靜坐中反覺思慮紛拏。此亦初入手之常。惟有隨思隨覺。隨覺隨斂而已。然緒出多端。皆因中無所主。倘以始焉未能遽免。不妨涵泳聖賢格言。使義理津津悅心。天機自爾流暢。以此寄心。勝於空持強制。久則內外澄徹。自成一片矣。所存於己者得力。則及於人者自宏。在在處處可以轉移人心。縱居恒所應之事所接之人有限。而中心生生之機原自無窮。此立人達人邦家無怨之本也。欲知孔顏之樂。須知世俗之憂。無世俗之所以憂。便是孔顏之所以樂。樂則富貴貧賤患難流離。無入而不自得。即不幸至於饑餓而死。俯仰無怍。莫非樂也。輪迴之說。吾儒未嘗道。君子唯盡其在己者。三塗八苦。四生六道。有與無任之而[己](已)。若因是而動心。則平日之砥修乃是有所為而為。即此便是貪心利心。又豈能出有超無。不墮輪迴中耶。積善有餘慶。積惡有餘殃。報應之說。原真非幻。即中間善或未必蒙福。惡或未必罹禍。安知己之所謂善。非天之所謂惡。人固有勵操於昭昭。而敗檢於冥冥。居恒貌似謹愿。無非無刺。而反之一念之隱。有不堪自問者。況即表裏如一粹乎無瑕。而艱難成德。殷憂啟聖。烈火猛燄。莫非煉之藉。身雖坎壈。心自亨泰。至於惡或未即罹禍。然亦曷嘗終不罹禍。明有人非。幽有鬼責。不顯遭王章。便陰被天譴。甚或家有醜風。子孫傾覆。念及於此。真可骨慄。以形骸言之。固顏夭而蹠壽。若論其實。顏未嘗夭。而蹠亦曷嘗壽也。噫。盡道而夭。雖夭猶壽。況又有不與亡俱亡者乎。昧道而壽。雖壽猶夭。況又有不與存俱存者乎。詩稱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在帝左右。原非誑語。而孟氏所謂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然則生前之享年雖永。識者所羞齒。夫亦何可并衡也。理本至明。何不可解之有。總之學貴知要。而晰疑須是循序。方談靜功。而輒泛及於位育參贊等說。未免馳騖。恐非切問近思之初意也。

答范彪西書

王復初

承賜經訓。極為敬服。蒙虛懷下詢。弟就其所見者言之。今夫人性本善。聖賢體用。人人俱足。止為氣物欲。沈迷顛倒。以致天淵懸隔。蚩蚩之眾。日用不知者勿論矣。乃有學富才雄。師心自用。以致機械變詐。罟擭陷阱。流為小人而無忌憚。何也。古人幽獨之中。儼若上市臨汝。神明降鑒。故妄念不生。天理來復。此戒慎恐懼之正脈。乃邇來談道之士。以為談理而不必言應。夫無所畏而不為惡。是生知安行也。君子懷刑。知者利仁。生安者幾人乎。生安者不可得。而掃除感應。不幾開人之縱肆乎。羿奡禹稷。南宮之問。夫子不答。正是深契于心。彼之問明明折貶三家。推尊孔子。若一答之。未免有礙。而極稱其君子。再讚其尚德。則夫子之嘉與可知。而善惡之報斷然不爽可知也。又謂地震陰雨之棼棼。是偶然耳。不與人事。夫天之垂象。所以警人。人之作德。所以挽天。故成湯自責而致甘霖。宋景一言而挽星變。日變修德。月變修刑。諸如此類。史不勝載。聖天子尚多脩省而敢云不關人事乎。又謂人死無知。夫死而無知。則無鬼神也。無報應也。他不具論。獨以易稱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又曰原始反終。故知生死之說。夫鬼神不惟有其理。且有其情。不惟有其情。且有其狀。人世有賞罰。亦有報應。事神事鬼。知生知死。一以貫之。此孔聖之訓。而非後人之臆說也。又有謂聖人歿後。其氣亦散。然則郊社禘嘗。在帝左右。俱屬空言。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俱誕妄不經矣。然則報應森嚴之理。非徒勸愚流。亦以警賢知也。愚流猶知信。而賢知不信。其釀害更深矣。先生譚理。必取其精當。而一以勸善警惡為指歸。弟之佩服。出於中心之誠然耳。偶因辱問。敢布素心。

持盈論

劉開

盛則必衰。滿則必虧。天下莫不同之。即君子之道亦不免也。名節盛而黨錮之禍興。道學盛而偽學之禁起。物忌太盛。非徒世運之咎也。積財踰萬而盜窺焉。積書踰萬而火敗焉。天非不知積書之愈於聚財也。而災即隨之者數不可盈也。夫天之惡盈也。甚於其惡不善也。人之惡滿也。甚於其惡不義也。齊桓公以義會葵邱。而畔者九國。以其矜也。王莽之包藏禍心。而始皆悅之者。以其下人也。夫天道之於人情。亦不甚相遠矣。高者抑之。卑者揚之。一定而不可易。善則福。惡則禍。理之宜然者也。善有時而禍。惡有時而福。數之適然者也。虛則無不福。滿則無不禍。理數之皆然者也。理不可過。數不可極。無論善惡。自損者益。伊古迄今。百不失一。有盛即有衰。有喜即有戚。君子小人。迭為禍福。聖賢知其如此。故應天不以樂而以懼。接人不徒愛而加以敬。柔能克剛。弱能勝強。是以積微而彰。持盈戒滿。為道紀綱。非惟聖賢為然也。雖天地亦不敢自處於盈焉。非天地之力有不敢也。道固如此。天地不能違也。是故天不滿西北。地不滿東南。日中必昃。月盈必虧。春夏生長。秋冬歛藏。四時且有退位也。飄風不終日。急雨不終朝。風雨且不敢過常也。夫天地日月四時風雨所不能者。而人敢居之乎。夫舜之五臣。子孫皆有天下。以其功德之及於民者鉅也。天之篤生孔子。其前世之德。必遠倍夫諸聖人之積累矣。而孟僖子所稱者。不過曰恭。夫恭者道之所與。天之所佑。神之所福也。而從事君子之學者。可以察盛衰盈虧之故。而不必徒以善惡論天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