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理財書嶺南集
程含章
帝王生財之道。不外乎開財之源。與節財之流。今之財源。無可議開也。亦在乎節流而已矣。今之財流。別無可議節也。亦節乎軍需河工而已矣。 國家出入有經。用度有制。自災傷賑恤而外無虛糜也。惟軍需河工。動輒費數百千萬。不此之節。將安用節。前者 皇上因用度不足。 詢問內外大臣。有能為裕國之策者。條具以聞。竊驗之往言。按之當今之務。舍軍需河工而別言生財者。皆苟且目前之計也。 國家車書一統。聲教大同。血氣之屬。莫不尊親。內無思亂之民。外無邊疆之擾。所謂軍需。不過教匪。能禁教匪。則兵革不試而財用足矣。教匪之禍。流毒無窮。我 皇上本德禮以化之。懸重刑以威之。又 命天下有司。編查保甲以稽之。天下學臣。隨地作為論說以教之。可謂明備矣。愚以為有治人無治法。欲禁教匪。在乎擇賢能之吏。而使州縣皆得其人。州縣者親民之官也。風俗之醇漓。宜所深知。民氣之靜躁。宜所素講。吏果賢也能也。則防維之道。教化之方。皆可隨地見效。彼教匪者何自而起。即有一二倡亂之徒。亦無難立就誅滅。而軍需可以不作矣。然而道府者。州縣之領也。督撫藩臬者。又道府州縣之綱也。領不振則衣不申。綱不舉則目不張。但令道府不曠其官。則州縣之賢否瞭然也。督撫藩臬不尸其位。則道府州縣之賢否亦瞭然也。先儒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誠有味乎言之也。為大吏者嚴以率屬。毋稍姑息。取貪劣闒冗無能者。一切罷之。則賢能者出而事治矣。一縣得其人則一縣治。一省皆得其人則一省治。天下皆得其人則天下治。安有教匪哉。安有軍需哉。故曰用人與理財。相為表裏也。若夫河水之害。自唐虞已然。歷代之治河者不一人。其論治河者亦不一術。自南宋至今六百餘年。河道未改。歷代苦之。增高培厚。訖無良策。今淮徐之間。河道高出於地者。或數尺或一丈數尺。危乎險哉。 國家歲費數百萬以防之。及其決也。又費數百萬以塞之。塞乎上必決乎下。塞乎東必決乎西。何則。水性就下。必強之使上。以就吾道。勢不行也。則故道之不可復用亦已明矣。董子曰。琴瑟不調甚者必改絃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竊謂今日必求復禹故道者。非也。不明禹治水之意。與孟子所以論禹治水之說。而常守增培之法而不變者。亦非也。欲求黃河數百年之安。必參古今之變。酌地利之宜。順水之性。舍故道而別行新道。然後可。其舍故道而別行新道柰何。河決之後。如得其道。不必堵塞。因而成之。則水得其就下之性。自安靖矣。或曰。順水之性。將聽其行南道耶。抑聽其行北道耶。曰。天下之大勢。西方高東方下。故凡水皆注於東。河至兗州。本欲東入於海。因有泰山障之。不得不折而之北。不得不折而之南。天津東北最下之處也。水欲赴焉。故禹導由此入海。安瀾者千數百年。迨九河既堙。無人疏瀹。至東漢永平時。河乃南徙。由東北次下之千乘入海。安瀾者又九百餘年。迨入河東漢王景王吳二人所瀹復堙。至宋南渡時。乃折而由泰山以南。吞淮入海。今海州安東沭陽此三道者。皆黃河入海之口。今不必參以人見。聽水所歸。其改而欲歸於北耶。因而堤之使北可也。其改而仍歸於南耶。因而堤之使南可也。總之順其就下之性而已矣。或曰。水行北道。不礙運道乎。曰。運道自分水龍王廟以下。勢若建瓴。故多建石閘以蓄水。則德州天津之地勢。低下可知也。而天津之地勢尤低。如河行北道。由利津入海。則河之南運道本高於河。無慮其淤。惟河之北。須多作石閘以防之。糧船至此。然後啟閘。勞費與今之清口無異也。若河由天津入海。則糧船至河。即可順流而下。直至天津起剝矣。焉有礙乎。或曰。聽河北行。北邊之郡縣。不受害乎。
且何以處失業之民也。曰。河行北則害於北。河行南則害於南。均之害也。惟擇其害之小者而處之耳。河行北。但能歲歲修濬。當用滾龍搜沙之法。俾不停淤。復於水落時。挑挖河身。厚築長堤。自可久安長治。若河行南。則所受南方之水較多。竊恐黃沁淮沂汝泗渦潁。同時並漲。海口消洩不及。必吞洪澤諸湖南入於江。害不愈大乎。若夫河行新道。當徙失業之民。業諸故道之中。毋令失所。昔殷人五遷以避河。非得已也。或曰。斯事重大。請思其次。曰。必不得已而思其次。則當使河自河。淮自淮。毋藉淮刷河。而反受累於河。且使河自河。沁自沁。毋使沁入河。而愈助虐於河。此分其勢而治之。害或稍輕乎。然此特救急策耳。欲求數百年之安。必順其就下之性。固不必泥禹之跡。但得孟子行所無事之意而河治矣。河道既治。則運道自治。 國家歲防之費。塞河之費。賑溺之費。一切可省。省數年。而財之積當以數百萬計。省數十年。當以數千萬計。省數百年。當以數萬萬計。所謂捐小費。節大費。不聚財而用無不足者也。故曰。欲理財者。當自河始。
請開海禁疏
慕天顏
查得戶部疏稱。需用錢糧甚多。今內外諸臣。有將米豆草束等項價值。題請加增者。有稱百姓困苦。題請蠲緩者。有稱百姓困苦。條奏賑救者。今江南等處災荒。又見告矣。倘概議不準。恐民生不遂。有負 皇上愛養斯民之至意。若竟從所請。則錢糧愈少。軍需不足。豈得不預行籌畫。在外督撫。身任地方。知之必悉。如何使百姓不致困苦。以足 國用。有益兵餉之處。俱行陳奏等因具題。奉 旨九卿詹事科道會同確議具奏。欽此。臣查生財之道。必致其源。而理財之法。當從其大。目前興師征討。四出靡甯。雖蜀道漸開。楚江咸順。而貔貅之眾。布星陳。資餉甚殷。所在告急。議節省則事款通裁。幾于節無可節矣。議捐輸則事例多案。幾于捐無可捐矣。然而軍馬之供億。每患不敷。度支之經營。尚苦莫措者。良由講求之術。徒循其末。而未深探其本也。自庸調之制廢。而民力之輸納。無復本色之供。自兩稅之法行。而 國用之徵求。惟以金錢為急。上下相尋。惟乏金之是患也久矣。然銀兩之所由生。其途二焉。一則礦礫之銀也。一則番舶之銀也。自開採既停。而坑冶不當復問矣。自遷海既嚴。而片帆不許出洋矣。生銀之兩途並絕。則今直省之所流轉者。止有現在之銀兩。凡官司所支計。商賈所貿市。人民所恃以變通。總不出此。而且消耗者去其一。堙沒者去其一。埋藏製造者又去其一。銀日用而日虧。別無補益之路。用既虧而愈急。終無生息之期。如是求財之裕。求用之舒。何異塞水之源而望其流之溢也。豈惟舒裕為難。而匱詘之憂。日甚一日。將有不可勝言者矣。由今天下之勢。即使歲歲順成。在在豐稔。猶苦於穀賤傷農。點金無術。何況流亡迭見。災歉頻仍。于此思窮變通久之道。不必求之天降地出。惟一破目前之成例。曰。開海禁而已矣。礦礫之開。事繁而難成。工費而不可必。所取有限。所傷必多。其事未可驟論也。惟番舶之往來。以吾歲出之貨。而易其歲入之財。歲有所出。則于我毫無所損。而殖產交易。愈足以鼓藝業之勤。歲有所入。則在我日見其贏。而貨賄會通。立可以祛貧寡之患。銀兩既以充溢。課餉賴為轉輸。數年之間。富強可以坐致。較之株守故局。議節議捐。其得失輕重。有不啻徑庭者矣。然而議此者必謂海氛未靖。方事勦除。若一通洋。勢多扞格。則更請衡今昔事勢而言之。按故明海島諸國。並許朝貢。惟以倭彝獷悍。絕不使通。然而市舶之往來。于彼不廢。故有舶商匿貨之禁。原以專計泛海之船。行之累朝。深得其利。其後雖有倭患。原非兆于商舶也。再以 本朝而言。閩海之餘孽未殄。而荷蘭琉球等國之貢仍至也。粵地之風帆接閩。而暹羅紅毛等國之貢自若也。貢船本外彝所來。猶且無礙。商舶由內地所出。翻謂可虞。又事理之必不然者矣。猶記順治六七年間。彼時禁令未設。見市井貿易。咸有外國貨物。民間行使。多以外國銀錢。因而各省流行。所在皆有。自一禁海之後。而此等銀錢。絕跡不見一文。即此而言。是塞財源之明驗也。可知未禁之日。歲進若干之銀。既禁之後。歲減若干之利。揆此二十年來。所坐棄之金錢。不可以億萬計。真重可惜也。今則盛京直隸出東之海船。固聽其行矣。海洲雲臺之棄地。亦許復業矣。香山嶴門之陸路。再準貿販矣。凡此 廟謨之籌略。豈非見於海利之原可通融。而故弛其禁耶。今所請之開禁。亦即此意擴推之而已。惟是出海之途。各省有一定之口。稅賦之入。各口有一定之規。誠畫一其口岸之處。籍算其人船之數。嚴稽其違禁之貨。察懲其犯令之奸。而督率巡防。並資文武。統之以兼轄。責之以專汛。彈壓之以道官。總理之以郡佐。一切給票稽查抽分報納諸例。皆俟定議之日。可逐一妥酌舉行也。總之此事誠關重大。今之言者明知此禁之當開。乃瞻顧而不敢輕言。即言矣。議者亦明知此言之可行。又因循不敢決斷。則財終從何裕。而用終從何出乎。茲因需餉浩繁。民生困苦。上 廟堂之憂。更煩院慮之切。再三籌計。展轉思維。以為微利輕財。未足以補救今日。必當致財之源。生財之大。舍此開禁一法。更無良圖。抑臣更有請者。江南棄沙。雖已復業過半。尚有界外未復之洲。實則在大江口內。而不在外洋。遷民失業。更為可憫。今若開禁。并可勘令復歸故土。墾種補課。又係生財之一端。而海舶通商。所資在天下之大。百世之遠。甯僅江南一隅足餉一時已哉。
禁用洋貨議異之文集
管同
天下之財統此數。今上不在國。下不在民。此縣貧而彼州不聞其富。若是者何與。曰。生齒日繁。淫侈愈甚。積於官吏。而兼并於大商。此國與民所以併困也。雖然。是固然矣。而猶有未盡。今鄉有人焉。其家資累數百萬。率其家人婦子。甘食褕衣。經數十年不可盡。既而鄰又有人焉。作為奇巧之物。以誑耀乎吾。吾子弟愛其物。因日以財易之。迨其久。則吾之家徒得乎物之奇巧無用者。而吾之財盡入於鄰。今中國之與西洋。固鄰居也。凡洋貨之至於中國者。皆所謂奇巧而無用者也。而數十年來天下靡靡然爭言洋貨。雖至貧者亦竭而從時尚。夫洋之貨胡為而至於吾哉。洋之貨十分而入吾者一。則吾之財十分而入洋者三矣。昔者聖王之世。服飾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誅。夫使中國之人。被服紈綺。玩弄金玉。其財固流通於中國之中。而聖王必加之厲禁者。為其壞人心而財勢偏積也。今中國之人。棄其土宜。不以為貴。而靡靡然爭求洋貨。是洋之人作奇技淫巧以壞我人心。而吾之財安坐而輸於異域。其在聖王宜何如。天下之物。取其適用而已矣。洋有羽毛之屬。而中國未嘗無以為衣也。洋有刀鏡之屬。而中國未嘗無以為器也。儀器鐘表。彼所製誠精於吾。而為揆日觀星者之所必取矣。然而舜有璇璣周有土圭之法。彼其時安所得是物而用之。然則吾於洋貨。何所賴而不可絕焉。 國家之制。販粟出洋者。官吏之罪至於大辟。夫粟之與財。其為國與民所資也奚以異。以粟而易洋之財。與以財而易洋之貨。其為傷民資而病中華也又奚以異。今也獨禁粟。而餘皆無禁。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昔漢之時。匈奴愛漢繒絮食物。有中行說者。教以得漢繒絮以馳艸棘中。衣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由是匈奴遂大為漢患。夫欲謀人國。必先取無用之物。以匱其有用之財。故表餌交關互市之事。古之人常致意焉。洋之樂與吾貨。其深情殆未可知。就令不然。而中國之困窮。固由於此。則安可不為之深慮也哉。宜戒有司嚴加厲禁。洋與吾商賈皆不可復通。其貨之在吾中國者。一切皆焚毀不用。違者罪之。如是數年。而中國之財力必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