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克还没从鹿鸣铮冷不防的一枪里缓过神,听到小克失踪的消息顿时愣住了,旋即朝着鹿鸣铮大喊:“交出我弟弟!”
火线多年养成的镇静刻在鹿鸣铮的脸上,他看看脚下瘦小的克钦族勇士,缓声说:“你弟弟和这位兄弟刚才确实都被我们打晕了,可你规定了十分钟,我只有带着这位兄弟先回来。我把你弟弟藏在了灌木丛里,他是不是自己醒来,跑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刚才我那一枪,如果不是打蜘蛛,而是打在你的身上,现在你恐怕已经没有力气跟我嚷嚷了。”
脸色立即黯了下去,他明白鹿鸣铮刚才的那一枪是在警告他,可是弟弟去了哪里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似乎猜到了大克所思所想,鹿鸣铮说:“我为什么要打这一枪?我这班兄弟都是和小鬼子打过多少次仗的汉子,都是枪林弹雨,血海尸山趟过来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比我逊色。要不是我拦着,就凭你们这几条破枪,这个几根竹竿就想跟我们较量,你觉得可能吗?”
这番话是鹿鸣铮对大克的警告,但对他这班兄弟听来却是上佳的马屁。自从执行任务以来,鹿鸣铮从来没这么夸奖过他们。
犹豫再三,大克紧盯着鹿鸣铮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挖出真相:“你们真的不是日本人,不是山兵?”
松了一口气,鹿鸣铮知道大克开始动摇了,他啪地打了一个立正,给大克敬了一个军礼:“新一军新三十八师三团二营一连一排排长鹿鸣铮就是鄙人。”
大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敬完军礼,鹿鸣铮说:“和刚才的道理一样,我们如果是小鬼子,是山兵,你们现在还能站着和我们说话?我之所以一再忍让,是因为尊敬你们建立过克钦族游击队,为反抗侵略者流过血,不然的话,中国军人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中国军人”这几个字显然起到了重要作用,围绕着在大克身边的克钦族勇士们低声议论着,似乎搞不清楚中国军队为什么会跑去缅甸。
为了消除大克这些克钦族勇士的顾虑,鹿鸣铮说:“缅甸和中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小鬼子,我们来到丛林,就是为了消灭小鬼子。”
前不久听说了一些中国军队和日军作战的消息,大克和身边的人商议了片刻:“好,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们的人,交给你,但是你们不许再接近我们的寨子。”
“那我就不懂了。”鹿鸣铮说:“我知道克钦族建立过打鬼子的游击队,我们应该联合作战。”
听到游击队这三个字,大克眼睛中有泪花闪动,他摆摆手:“你们走吧,我要去找我的弟弟了。”
这时寨子里传来喊声:“小克被绑走了!”
站在寨子外面,鹿鸣铮等人看得很清楚,大喊的人正站在寨子里最高的地方,也就是鹿鸣铮昨晚放哨的地方。
“被谁绑走了?”鹿鸣铮快步朝寨子里走去,但很快被几支锋利的竹矛逼住了。
随手把手枪丢给身后的花脸猫,鹿鸣铮拍拍身上,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他对大克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说着,鹿鸣铮伸出手,想和大克握手。
大克也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却是指了指寨子:“只许你一个人进寨子。”
无论大克是出于敌意,还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小克的下落至关重要,鹿鸣铮快步跑进了寨子。大克也跟了进去。
站在屋顶的人给鹿鸣铮指好的方向,鹿鸣铮用望远镜朝远处望去,果然几个浑身涂成墨绿色的山兵架着小克正在翻越一座大山。鹿鸣铮把望远镜交给了大克,还教给他如何使用。大克放下望远镜后陷入了沉默。
安慰地拍拍大克的肩膀,鹿鸣铮说:“带上你这边有枪的人,我带着我们的兄弟们,去把小克抢回来。”
无助地摇摇头,大克低声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我们是朋友。”鹿鸣铮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是中国远征军和克钦族游击队常说的话,象征着生死不变的友谊,每个克钦族勇士都应该知道。
大克却莫名其妙地避开了鹿鸣铮给的支援和示好。
缓缓沿着梯子爬下屋顶,大克忽然抬头说:“那边是山兵的地盘。”
日本军队侵略缅甸的时候,英国军队支援克钦族游击队,日军支援山兵,双方打得不分胜负,可英国军队失败后,失去了支援的克钦族游击队损失惨重,再也无法和山兵抗衡。
大克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分明是,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回到寨子大门前的时候,鹿鸣铮看到苗老八、羊倌和侉侉已经被松绑了。去找草药的倮倮已经回来了,正把嚼烂的草药敷在苗老八和羊倌身上。
克钦族人还是体现出了待客之道,他们腾出了几个房屋让鹿鸣铮等人休息,还准备了一些食物让他们食用。
拿着一包草药走到鹿鸣铮面前,大克一边把草药递给他,一边说:“这是去毒的草药,对你那两个兄弟有好处。”
“谢谢了,兄弟。侉侉,给老八他们熬药去。”鹿鸣铮双手接过草药,随即丢给侉侉。他对大克说:“怎么没见寨子里有老人和孩子?”
微微露出的尴尬一闪而过,大克说:“山兵像是一群疯狗,总过来找麻烦,我把老子和孩子安排到一个山洞,那个山洞易守难攻,山兵们不敢去。”
看着他手里的竹矛,鹿鸣铮说:“可是你们心里还是气不过,不能让山兵占了你们的寨子,所以你们经常回来。”
苦笑着点头,大克说:“对,我们现在还是游击队,硬碰硬是打不过了,遇到人少的山兵,我们还是要报仇。血海深仇,怎么能不报呢。”
摸出一根烟,鹿鸣铮递给大克一支,给他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仿佛很久没有抽烟了,大克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随即说:“我喜欢中国香烟的这个味。”
把剩下的半包烟都塞给了大克,鹿鸣铮说:“这是英国烟。小鬼子侵略我们中国的时候,我们用来打鬼子的武器是各种性能低劣的武器。这次我们全都装备了英式装备。这一次我们的远征,无论是部队的数量,还是武器装备方面都远胜小鬼子,我们有必胜的把握。”
吸尽了一支烟,又给自己点了一支,大克似乎对鹿鸣铮说的话,并没有太大兴趣。
依旧没有放弃努力,鹿鸣铮继续劝说着:“我们是来打鬼子报仇的,你要给族人报仇,我们要给我们的兄弟姐妹报仇!”
拿着烟卷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大克过了半晌才说:“不仅是我们的族人,还有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
用力吸了一口烟,大克说:“对,以前这里有很多我们族的游击队,我父亲以前就是一支游击队的队长,他被日本人和山兵打死了,那支游击队的所有的人都死了。”
既然要报仇,为什么又要躲着自己,鹿鸣铮疑惑地问他:“所以你要报仇,为什么又要躲着我们?”
掐灭了烟头,用力踩在脚下,小克说:“我们离中国很近,我们的很多风俗都很相似,比如说我们都有传宗接代的观念。上次你们去的寨子,是我父亲的寨子,我是家中长子,按照我们族的族规,我离开父亲的寨子,建了这个寨子,可是我父亲死了,他的寨子没有了头领。我希望我弟弟留下来,照顾这两个寨子,我去给父亲和族人报仇,可是我弟弟他……”
瞬间明白了大克的苦衷,鹿鸣铮说:“他很倔强,他也要给你父亲报仇,他要是知道中国军队来了,他一定会和我们配合作战,所以你宁可不报仇,也不能失去唯一的弟弟,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很经验地看着鹿鸣铮,大克点头承认:“你是个聪明人。”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鹿鸣铮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注意措辞:“如果我是你,我会做出两个种选择,第一,你弟弟落入山兵的手里必死无疑,但为了给家族传宗接代,你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大克摇摇头:“你很有礼貌,但是你猜错了。”
“那就是第二种,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山兵手里,你要去复仇,但是山兵人多势众,你不希望我们遇到什么危险?”
捏着手里的半包香烟,大克缓缓地说:“我很尊敬中国军人,你们离开自己的国家,离开自己的土地,来到这里帮助我们。我也很希望见到你们,如果当初我父亲没有和你们一起作战,打鬼子,他也许不会死。不过我不希望你们参与这件事,你们人不多,但是个个都很厉害,你们一定是要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我不能拖你们的后腿。”
用力抱着大克的肩膀,鹿鸣铮说:“你也是聪明人,还很善良。不过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个忙我帮定了。”
疑惑地看着鹿鸣铮,大克费解地说:“你要想清楚,那些山兵非常厉害,还有日本人给的武器,如果去了,可能会死人。”
伸出自己的手,鹿鸣铮第三次说出了那句话:“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
眼眶顿时变得通红,大克紧紧握住了鹿鸣铮的手。
就这样抱着大克的肩膀,鹿鸣铮对不远处的巴~特~尔招呼了一声:“把能动弹的兄弟都叫过来。”
除了中毒的苗老八和羊倌,其他人很快来到了鹿鸣铮身边。
大克想回避,但被鹿鸣铮拽住了:“朋友之间没有私房话。”
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鹿鸣铮说:“这次不是军令,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嘿嘿笑了笑,花脸猫说:“官长,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善人。”
“你不去就拉倒,少废话。丛林的民族都是一家人,你是缅甸的克钦族,我是中国的佤族,这个忙我帮了。”倮倮从大克的半包烟里抽了一支,给自己点上:“大克兄弟,混的不赖呀,英国烟都抽上了,兄弟也蹭一根。”
“我是羌族,算我一个。”羌羌也上前蹭了一支烟。
“老子是四川人,也住在大山里。”欧边花继续蹭烟。
“我是蒙古族。”巴~特~尔蹭了一根烟,还拿出一根,让大克叼上。
瞪了巴~特~尔一眼,花脸猫说:“蒙古族住在草原,你和克钦族挨得上吗?”
“心能挨得上啊。”侉侉做了个鬼脸,也蹭了一根烟。
看到花脸猫犹豫不定,鹿鸣铮说:“老八和羊倌需要人照顾。端屎端尿的,不能每个人,你就留下吧。”
“官长,你也挤兑我,我啥时候怕过死。”花脸猫冲着大克手里的烟盒扑了过去,可他抢过来的时候,烟盒已经瘪了:“老子怎么这么背,到我这儿就没了?”
鹿鸣铮转身就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花脸猫径直朝大克追了过去:“大克兄弟,我们刚和小鬼子干了一仗,你想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