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安之紧盯着印刷公司,“王老板,你什么时候把资料送过来?”
“不好意思,上午我们的机器出了点问题,中午才刚弄好,晚一点行不行?”电话里嘈杂的响声显示他的人仍然在外。
“王老板你真的得保证在下班前送到!不然我来不及了。”
“叶小姐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安之对这人已经不信任,她翻出印刷公司的名片,将电话拨到印刷厂里,对接线小姐道,“我是银通公司的,刚才你们老板说我们的资料在印刷上出了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转到印刷师傅哪里?我想了解一下状况。”
“你等一等。”
不多会传来一把洪亮男声,“喂?”
安之道,“你好,我想问问银通公司的资料印好了没有?”
“你等等。”那边放下话筒,某种地方方言响起,“银通公司的下印了吗?”
有人远远应道,“没呢,上午有张单子插进来,停机换版损耗太大咧,而且银通的才两千份,开机不用十分钟就能印完,老板说放一放等别的赶完了再给他们下机。”
安之隐约听见,真是既惊又怒,她收线后想了想,抄起手机奔下楼去,此时再找那个王老板显然没用,他分明是嫌银通的印刷量少而总是优先安排其他公司。
进入集团本部,穿过宽阔的接待处,安之迎面便见司寇从通往卫生间的廊道内走出来。
“司总。”她礼貌问候。
司寇有些讶异地看向她,眸光流动。
安之匆忙闪身而过,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这场合可不适宜再叫他寇少。
她找到市场部的同事,把情况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同事皱眉,“他们怎么这样。”当着她的面拿起电话拨过去,“王老板,我们银通公司的同事说,你前天就应该送来的资料现在还没有开始印,你不是这样做事吧?我们集团每年给你们的生意可不少……恩,她现在就在这里,你直接和她说。”
安之接过电话。
“叶小姐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王老板变得客气恭谨不少。
“王老板,我们的展示会就在明天,如果这批资料开天窗我怎么担得起责任?如果下午下班前你还不把资料送来就不用送了,估计我也被炒鱿鱼了,到时候王老板你可得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安之的口气似开玩笑,却又暗含斩钉截铁的冷冽。
“没这么严重吧?”那边陪着笑,“下班前一定送到,叶小姐你放心,这次一定送到。”
安之直接挂断电话,告别同事走出市场部,却意外地看见司寇站在盆植旁边。
等她吗?不可能的吧,她迟疑着,直到司寇的目光向她投来。
安之不得不走近去,“司总。”
司寇似笑非笑,“你想换工作?”
安之面容一赫,知道刚才在里面的说话被他听去了,“没的事,只是遇到了一个无良供应商,所以有点郁闷。”
司寇掏出名片夹子,抽出一张递给她,“什么时候想换工作了,给我打电话。”
安之惊讶地扬起眼眸,抬手接过,缓声道,“谢谢司总。”
关旗陆待她额外和气她能理解,毕竟相逢曾相识,但这个司寇,两人可算三不识七,这般礼遇她却是因何?
司寇看着她,“我记得——那天你说旗陆打球不叫你,你也喜欢打网球?”
安之真正睁大了眼,什么意思?他想约会她?
这世上或许真有王子对灰姑娘一见钟情,但安之不相信童话,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清澈眸光望入司寇目中,亦有些似笑非笑,她答非所问,“原来司总这么平易近人。”
司寇轻轻失笑,神色继而有些微迷惑,似自言自语,“安之,安之……我总觉得好象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他还想再说什么,目光掠处定了定。
趁这间隙,安之连忙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司总再见。”说完飞也般跑远。
司寇转过头去,“老爸和你谈完了?”
关旗陆从拐角处走出来,淡淡笑了笑,“谈完了。”
瞥他一眼,司寇双手抱胸,忽然道,“我想追她,你有没有意见?”
“有。”关旗陆答,撇下他径自离去。
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当电梯驶上来时,他却没有走进去。
梯门并不等人,自动合上,按原来的方向继续上行,关旗陆改而按下行键,搭乘到地下驾车离开。
楼上古励问许冠清,“关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有事打他手机,奇怪,以前关总去哪总会交代一声的,今天却连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
从茶水间端着咖啡回来的安之听到两人对话,眸光不自觉掠过门扇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一整天关旗陆没回来过,这情形十分少见,只除非出差,不然他每天总会在公司出现。
这还是第一次,毫无因由地,她一整天见不着他的人影。
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掠过桌面司寇的名片,安之拿起,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将之收入抽屉,双手捧起滚烫的白瓷杯子,慢慢喝着咖啡,视线无意识地空悬而停,人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会儿,她被电话铃声惊起,反射性地抓起话筒时才回过神来,响的并不是她的座机而是许冠清的,安之侧身瞧去,许冠清的座位空无人影,不知去哪了。
她把线接过来,“你好。”
一丝隐约的呼吸。
然后是关旗陆惯常的温和语调,“冠清不在吗?”
那一瞬间安之觉得有丝热汽直冲眼底,仿佛心底隐隐约约的思念蜿蜒走过多年,她低语,“她走开了。”
“你告诉她等我回来再走,我稍晚要回办公室拿份文件。”
“好。”她答。
两方都静了静。
“那就这样了。”他说,声音有点难明的奇异柔软。
“哦。”她无绪漫应。
过了两秒,安之才意识到关旗陆并没有挂掉电话。
很没来由地,她忽然便觉得眼眶有些潮,不知是不是被咖啡的热汽熏到了,几乎不加思索慌忙放下了话筒,动作之迅犹如它比手中杯子还要烫人。
一股酸涩如涨潮般,漫满她整个心口。
还没待她好好消化这种莫名而令人恐慌的感觉,手机已经响起。
“叶小姐你好,我是王昌盛,因为我们的调色出了问题,印出来的文字图片和打版的版样出现明显的偏差,所以现在要重新调色再印,可能要到七点才能把资料给你送去。”
“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印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长时间?”
“调好色之后印刷是很快,不过刚印出来的东西不能搬动,不然上面的色墨会糊掉,需要静放几个小时等它们晾干,为了保证质量我们还要抽检,去掉一些有偏差的页面。”
虽然在时间上还要拖延,但知道资料已经下印多少让安之松了口气。
当许冠清回来,安之把关旗陆的说话复述一遍。
她“啊”了一声,有些着急,“关总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完了,我今天晚上有事,本来还打算请半个小时假早点走人。”
安之迟疑了一下,本不想说话,但看许冠清一脸沮丧,终于还是忍不住,“我可能要在公司待晚一点。”
许冠清马上喜形于色,“那我把他办公室档案柜的钥匙给你。”
安之只得笑笑说好。
直到下班关旗陆仍没回来,许冠清给他挂了电话,把钥匙交给安之后匆匆离去,不到半小时公司里已人去楼空,窗外暮色渐暗,尔后华灯初上,每每这种时候,总令安之联想到一个词语,归家。
她打开电脑里的播放器,让音乐流淌出来,无聊地伸个懒腰,从椅子里站起。
办公室内灯亮如昼,映得玻璃幕上影影幢幢,象极聊斋里的世界。
安之踱向窗边,歌声在背后响起。
把万家的阑珊敲落
把心间的希望点着
爱情是一盏灯火
结一根温柔的芯
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
把透明的薄翼张开
把深沉的向往背着
我是一只笨飞蛾
穿越时间轨迹
漫长黑暗里寻求光明的依泊
燃不尽爱澜火海翻波
燃不尽情世烟涛流没
爱情是万盏灯火
摄神的亮凝射妖魅的炫惑
漫卷红尘为烈炽
化腾空热焰惊天补不破
依稀是蒲田火点生天
依稀是明境宛成丝线
我是一只笨飞蛾
临界的智盛不下震撼的迸裂
失了心迷了眼扑跃
狂喜跌荡在极乐那绝世一抹
笑在唇边微拂
爱情是一盏灯火
我是一只笨飞蛾
“这是什么歌?”忽然有人问。
安之惊回首。
关旗陆无声无息地站在离她五步远的身后,灯光从他头顶后方照来,在他的睫底和下颌打出淡淡阴影,而垂在额际的发丝似有些凌乱,那瞬间安之有种奇特感,此时此刻的他仿佛有些难言的失魂落魄。
关心之情使她脱口而出,“发生什么事了?”
关旗陆定定看着她,很慢很慢地道,“我也想知道。”
他遮在密睫阴影下的眸光暗幽无底,眼神十分奇特,似隐隐伺机欲动扑出来将猎物撕成碎片,又似始终恪守无关过客的身份,仅是保持距离地就那样冷冷驻足一望。
安之心口蓬地跳了跳,有些失措,慌忙别开视线,适巧桌上手机响起,她马上往座位走去,脸上奇快地展开不相关的浅淡笑容,“关总你档案柜的钥匙在我这里。”
原先空气中弥漫的那丝无形的微妙情愫,即时烟消云散。
目不斜视地行过他身边,她关掉歌曲,拿起手机,“喂?王老板你们到了?……好,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什么事?”关旗陆问,语气有些冷。
“有一批明天要用的资料送来了,我下去带他们上来。”
关旗陆走到她身边,然后安之愕见手机被他从手中抽走。
将电话拨回去,在对方接通后他淡声道,“这里是B座四十八层,你们要么自己把东西送上来,要么拉回去。”说完直接收线,把手机交还安之,他的语调有些无情,“我不反对你去帮他们搬东西,但,如果这些供应商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他们的份内事,你大可把他们全部换掉。”
安之一愕,抿了抿唇,默不出声。
有经验人士说过,无论任何情况下,永远不要与上司发生争执。
关旗陆自她桌面取过钥匙,径自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之拉开椅子,静静坐在位置里。
一门之隔,一内一外,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偌大空间里无声无息,似乎每一秒都过得异样漫长。
好不容易终于听到公司门口外传来响声,她匆忙起身出去。
“叶小姐,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王昌盛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安之客气道,“王老板辛苦了。”
让人把东西从电梯里搬出来放到指定位置,她撕开其中一摞的包装,从上中下各抽几张出来,检查过纸材和印刷质量俱无误,再大致清点过数量后,收下发票并付给对方早向财务部申请下来的支票。
王昌盛道谢连连,“叶小姐,以后再有东西要印时记得关照我们。”
安之半真半假地笑起来,“我倒是把生意关照你了,可是王老板你不关照我啊。”以后还和他打交道?除非哪天她变白痴了。
王昌盛尴尬不已,“叶小姐真会说笑,对了,叶小姐还没吃晚饭吧?一起去吃点?”
“谢谢了,我还有事。”安之微笑着把人送到电梯口,“王老板慢走。”
梯门合上,声音全部消失,空间再度回复寂静。
她轻吁口气,回座收拾好东西,离开前迟疑地看了眼总经理办公室,要不要打声招呼?正踌躇间,吱呀一声响,关旗陆已拉开门出来。
安之即刻笑笑,“我忙完了,先走了。”
关旗陆的神色已回复如常,“晚了,我送你回去。”温和依旧的话声中少有地含一抹不容拒绝的意味。
安之眯眼一笑,也不推迟,“哇,我今天运气真好,不但省了车钱,还有专职司机。”
这样落落大方的姿态,让关旗陆的眸色变得有些深。
他走过去,经过她身边时忽然侧首,瞥她一眼,“这么防着我不累吗?小师妹。”
安之僵立原地,瞪着他径直行去的背影作声不得,心里想,原来司寇是半仙出身,竟然预知了她真的会想换工作,无可奈何地跟过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答应让他送。
电梯里,两皆无话,安之站在一角,无所事事地从上往下看着按键。
不经意地将她微显局促的神情收入眼底,关旗陆的唇边渐露一丝笑意,终究还是不忍心过于为难她,他漫不经心地挑起话题,“你前面听的那首是什么歌?”
安之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似不太想回答。
关旗陆好奇了,“是什么?”
“爱情是一盏灯火。”她迫不得已,低应了句,有些不情不愿。
关旗陆一怔,收回凝视她侧面的视线,不再出声。
此时此刻,两人独处狭小梯间,爱情,这两字无疑太过敏感,这话题根本碰触不得。
两人异样静默,但这样刻意的回避,却反而使得一些情愫在内心清晰呈现。
空气里充满某种令人站立不安,又令心跳微微加速的无形张力。
关旗陆倚着梯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车匙,安之则以指尖轻叩梯门,慢慢地越击越快,紧张地看着数字键一格闪过一格,终于停在她无比翘盼的“1”上,她站直身子,他将钥匙收入掌心,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到了。”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两人都象受到了轻微电击,一直相互回避的两双眼睛下意识投向对方,眸光在半空中胶结成情丝一线。
关旗陆反应奇快,瞬间已调开视线,说道,“你到路边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安之也随即回过神来,口中应了声是,人慌忙走出梯外,脚下直直往前方走去,脑袋里还停留着一些无法思考的空白,他下意识飞快别开眸光的那种态度,仿佛在和她划清界线,心口有丝说不出的茫然若失。
直到走出旋转门外,被夜风一吹,才完全清醒过来,那一刹她几乎想直接冲到路边打车离去,随即意识到此举不妥,只好以手捂唇,懊恼不已。
倏地,直感力极强的她骤觉颈后生寒,猛然回首。
只见旋转门内暗影一闪。
这诡谲不明的景象让安之心生怯意,她飞快走到车来车往的路边。
关旗陆从车库出口转过来。
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闪光,他拿起一看,是关访茗,接通,“姑妈?”
“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过来吃饭?姑妈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单手握紧方向盘,缓缓将车泊至安之面前,关旗陆这才对着电话笑了笑,慢声道,“明晚?真不巧,我刚好约了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