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茶快凉了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5363字
- 2024-10-24 20:36:59
皇甫衍走了后,解忧又继续睡了,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起来,仍然有些昏昏沉沉,解忧看向自己的左手,她睡觉向来不安分,纱布上包扎的结有点微松。
蝶兰拿来了洗漱之物,备好了衣裙,见状连忙上前系紧:“公主,皇上对您还是很在意的,前些日让公主闭府思过,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解忧看着蝶兰:“给皇帝找苦衷,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苦?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你也没少吃苦。”
蝶兰噎了噎,以前的公主会体恤下人,从未说过什么重话,如今回来后,只要不爽,就喜欢怼人。
而且还怼得让人没话说。
解忧穿衣盥洗,便要出门,刚到门口,她就看自家门前停了两辆马车,两车面对面,谁也不肯让谁。
看了下天,晴空万里。
解忧单手负后,准备看看这两货青天白日在她府门前做什么。
车里的人互报名号寒暄完后,瞅着气氛不对,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左边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徐骢。
解忧一身紧束的白衣,施施然临立在府门下,对他的出现饶有兴趣。
徐骢很快来了跟前,笑盈盈地问:“公主这是要出门?”
“天气好,出去走走。”
“公主要去何处踏步,我正好经过,不如相送一程?”
她虽有公主之名,但徐骢很少会对她这么尊重,解忧望了眼徐府的豪阔马车,觉得徐骢编谎的技术还不如自己,这不叫经过,这叫等了很久,她昨天入睡前说过不让人打扰,管家谟安很实诚,真的把这两人挡在了门外,谁也不让进。
哪怕,一个是炙手可热手握帝都几万巡卫的北军中尉。
一个是当今皇帝太后都忌惮且拥有封地几万兵权的世子。
放眼整个帝都,能把这两人挡门外,是只有她冥解忧能做出来的事。
“徐大人的车不能随便坐,万一扭头把公主送去大牢,可如何是好?”
冥栈容从车上下来,别说对徐家人没什么好脸色的,在边境那会儿,他对皇帝都不定能有好脸色。
解忧瞄了眼冥栈容的豪华车架,心里隐隐觉得,他如今这横行帝都的阵仗,跟当年的嘉禾王世子焦堰差不多。
焦堰和他爹谋反作乱,下场很惨。
龙海世子怕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世子爷说笑,误会,都是误会,”徐骢脸上堆着笑容:“微臣今日是特来给公主赔罪,莫要因小事生分。”
“徐大人两手空空,不见拜帖,不见赔礼,还这般横冲直撞故意挡本世子的车道。”冥栈容眯着笑,火上浇油:“难怪帝都的人都说,徐家人只手遮天,本世子今日长见识了。”
徐骢的脸上向来带着笑意,念着对方是世子,局势不明,不应得罪:“徐家人若是能遮天蔽日,微臣哪用得着被解忧公主拒之门外呢。”
午后的阳光,稍微灼热。
解忧感受到了暗里藏刀的冷风,一想徐骢说的没错,于是,她恭敬地将两人请进府里,把他们带到了凉亭茶台。
“前两日我刚换了种新茶叶,正巧趁今日得空,请两位品鉴。”解忧让蝶兰起火烧水,一只手摆弄茶具,对着徐骢道:“府中简陋,徐大人见谅。”
徐骢翻墙来了几次,空大的地方没见几个人,确实荒凉得很,随口问:“公主最近喜欢煮茶?”
“一点小兴趣,本公主从小愚笨,琴棋书画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闲来无聊,便也想学着别人附庸风雅。”不紧不慢的铺开一套茶具,解忧并没有说太多关于自己喜恶的话:“茶道,能修身养性,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解忧拿出了茶罐,但茶罐卡扣设计复杂,有点紧,身旁婢子忙着弄火炉,无暇顾及,她试了几次,拧不开。
徐骢挺起身,轻微挪动了下,说了句:“公主,让微臣来吧。”
没有犹豫,解忧把茶罐给他,任由徐骢上前,帮她分开。
冥栈容在旁斜瞧着两人,这个徐家外侄,别人口中的徐中尉,深沉难测唯利是图,是太后手中一把诛锄异己的利刀,在他这个世子面前都那样趾高气扬,怎的到了她这里,却这么服服帖帖?
又想,世人说她狐媚惑主挺有道理,耍点差使人的手段,就能让北军中尉亲自给她拧茶罐!
似乎觉得拧开还不够,徐骢免费当了劳力,将罐中茶饼取出,开始帮她研磨成细碎的状态。
解忧看了眼悠闲状态的冥栈容,语气里没半点客气,甚至带点不耐:“你来我府里做什么?”
“来给你撑腰啊。”冥栈容懒懒的答:“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欺负你,还做什么破诗。”
“作诗的为首之人,那位丁家姑娘认了罪,今早,大理寺给出了判状,将其罚入掖庭为奴,其父兄也牵连被贬出金陵,后面接诗的人,也依次处罚。”说到最后,徐骢温声意味:“公主金尊玉贵,有圣上为公主做主,如今又有世子撑腰,今后还有谁敢得罪。”
“本世子远在千里之外,能得圣上恩准入朝觐见,已是荣幸,待本世子一走,不知道又要怎么变天。”冥栈容朝徐骢微笑,语气轻松客气了起来:“在帝都,还是得仰仗徐大人呐,有徐大人相护,一定无人敢欺辱她。”
倒杵着茶饼,徐骢略有用力。
看得出,她和这位世子关系不错,但他看不透这位世子爷在卖什么关子。
要他相护?她需要吗?
明明最护她的人,是上面那位!
把她从千里迢迢的奴桑弄回来不说,回来之后,年夜留宿,却说是彻夜长聊,听到她被作诗诋毁,刑部彻夜忙个不停,听到她被当街行凶,那关押的屠夫……
徐骢起初以为是昭平公主想弄他,提前杀了人灭口,后来想想,昭平公主与她不是一路人,肯定会希望这事闹大,说不定能从那屠夫嘴里能吐出点什么,又怎么会去把人给杀了。
唯有上面那人,不希望闹大。
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插手比谁都快!
徐骢研磨完后,将茶粉倒入茶盘中,一切用具,整齐的摆她眼底。
“今日来的匆忙,礼数不周。”徐骢开启了不咸不淡的话题:“微臣刚得了一套金丝楠木的茶台,过两日便差人送来,当给公主的赔罪礼。”
解忧抬头看他,双眸清然:“徐大人亲自来解释误会,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与她对视,徐骢眼中有些闪动,好似,她乐意接受他赔罪的说辞。
明明这是她亲手挑起来的事……
徐骢压了压声:“应该的。”
冥栈容又开始挑话:“小小巡卫不畏权贵,对她和百姓一视同仁,论这点,本世子倒是真心赞许,朝中缺的便是这种刚正不阿的人。”
徐骢回归身子,不赞同:“在我徐家底下当差,首先便是要守尊卑规矩,当街逮捕公主,如此目中无人,自当严惩,罚俸降级都算是轻了。”
“那几个巡卫也是倒霉。”冥栈容叹了口气:“原本仕途光明,前途无量,却摊上这档子事。”
徐骢朝她语声诚恳:“公主放心,这种事,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
明明声声恳切,听着却有种磨牙齿凿的感觉,冥栈容再面朝解忧道:“那屠夫更冤,知道得罪了当朝公主,心中难安,竟撞墙自杀,啧,没点胆子。”
不经意的瞟了眼这位世子,徐骢面容稍有难色,看着解忧道:“公主下次出门,还是带些侍从护身,若是要吃什么,着下人去买便是,帝都治安再好,也总有人心悱恻之徒。”
“说的是。”冥栈容含笑点头,又对她说道:“你说你,独自出门买什么馒头,这一个馒头,便让徐大人背了半月俸禄,太金贵了。”
徐骢嘴角有明显的抽动。
是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大早上的怎么会一个人去街上买馒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解忧头疼:“让徐大人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是本公主不对,今日以水代酒,给徐大人赔个不是。”
徐骢预感不好:“微臣受不起,该是微臣失察,让公主委屈。”
她喝下了那杯清水。
炉火上,水滚了,咕噜声响彻。
冥栈容舔了舔唇,说了这么多,是有点口干舌燥。
解忧嘴上说是附庸风雅,其实乱七八糟一顿煮,放盐,放茶叶,紧接着再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在花椒罐子里徘徊,挑挑拣拣了数颗,一粒一粒的扔进去。
花椒能提辛味,但这么狂撒……
徐骢看得心惊肉跳。
怪不得上次的茶那么难吃!
一想到这茶汤是她尽地主之谊煮给客人吃的,徐骢面庞微转,朝冥栈容看去,这位世子的脸色也一言难尽。
似乎觉得不够,她又捡了把花椒。
“公主,这……应该够了吧。”徐骢眉目隐隐,委婉出声打断,阻止了她手中那把无辜的花椒。
“够了吗?”解忧有点迷茫,她没学过,这几日自个瞎捉摸,不是很懂。
冥栈容抽道:“够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在茶炉上,滚烫的水在炉上烧开,煮了很久。
徐骢再次委婉好心的提醒:“茶煮的太久,会苦涩,依微臣看,这普通茶叶应该稍煮片刻就好。”
“徐大人竟也懂茶道,”解忧拿瓢勺舀茶水:“日后有空,还得请教。”
“不敢。”徐骢含笑。
分了两杯,他俩一人一杯。
望着杯子里浓浓颜色不知该说什么的鬼东西,徐骢和冥栈容不经意对视。
这哪是茶……
分明是她明目张胆的给他俩下毒!
两人竟一团和气,开始谦让起来。
“徐大人是来赔罪的,您先尝。”
“世子初来帝都,应当先请。”
“徐大人不必客气。”
“世子无需拘束。”
……
解忧善意地提醒:“茶,快凉了。”
凉了更不好吃。
见他俩还是不动,解忧面容温和,看不出一点无辜的样子,扭头看着冥栈容:“世子爷,您先请吧。”
看她这架势,这茶是非吃不可,冥栈容深深呼吸,视死如归,饮了半杯。
徐骢倒吸一口气,心头佩服。
世子爷果然勇猛!
入口瞬间,冥栈容控制自己的表情,违心的说:“汤水微辛,好茶,徐大人一定要尝尝她这绝世茶艺,如此绝佳的茶汤,千万不可错过。”
徐骢见鬼了才会信这种鬼话。
但冥栈容都吃了,他不吃显得不够道义,忍了忍,拿起杯子,微抿了一口,顿时一股辛味涌入喉尖,直冲大脑。
这茶,还是那么难吃!
元月的风,原本很冷,吹过两额角时,顺带风干了汗渍,从未觉得,这样的风,如此凉快。
“公主,微臣还有要事处理,不便久留。”徐骢的牙咬得快碎了,很后悔吃了这鬼玩意。
解忧没有挽留他。
……
徐骢出了府门,一上马车,甩下帘子,便翻柜拿出水囊,给自己咕咚灌下去数口,才把那舌尖那种麻痒的感觉去掉。
紧紧握着水囊,他陷入了深思。
昨日黄昏从太后宫中出来,他立马便问了手下人事情经过,无非是看见斗殴,把人送去府衙,这事再正常不过,若巡卫早早知道她身份,给百个胆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碰她一根毫毛,再说,她当时明明可以自报身份,却非要去受审?
原想再审下屠夫,谁知他刚去大牢,只见屠夫尸体被人抬走,说什么畏罪自杀。这扯淡的理由,他会信?
得知救她的侠士是那个苏子后,他便明白,诉状上的字一个都不能信!
可惜,那苏子被冬草堂藏着,他不好无缘无故进去逮人。
屠夫跟她毫无交集,当街行凶杀她的理由是什么,真的是劫财?她这空宅子有半毛财吗?或者见色起意?
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总之什么都没查出来,处处受阻,这让他很窝火,无缘无故得了个纵容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包庇凶手,逮捕当朝公主的罪名,还无法替自己洗清冤屈。
忽的,心中烦燥,手臂一扬,狠怒地摔下水囊,水肆意的流淌。
……
冥栈容脸色幽深,浓眉紧促。
没了外人,解忧放松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他都走了,你还不走?”
确认徐骢真的离开了,冥栈容再憋不住,伸出舌头哈气,看到茶台上的清水,像救命稻草,猛的扑过去给自己灌,在她面前风度翩翩的形象全无。
解忧眉色微挑:“有这么难喝?”
冥栈容缓了缓劲,又灌了口水:“你自己喝一口试试?”
解忧望着茶汤颜色,确实像被下了毒,不好说什么,默默的熄灭了炉火。
“你和徐骢很熟?”回了座位,冥栈容摸着清水杯,被她这么捉弄,他没半点脾气很正常,但是那徐骢竟然也不生气,倒是让他挺意外。
“有点小恩怨。”解忧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他喜欢我。”
“噗……”
冥栈容刚到嘴里的清水吐了出来,他擦拭唇角的水珠,捋了下濡湿的衣裙,心底不禁吐槽——
她的疯病,是不是越严重了?
“我这么捉弄他,他却隐忍不发,哪像你,没规矩……”解忧沉了口气。
冥栈容想了想,分析道:“那几个巡卫虽是他手底下人,但跟他之间隔了十多个阶层,他兴许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若抓的是普通人,抓错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怪不到他头上,但抓的是你,性质就不一样,所以,他今天必须低声下气来赔罪。”
解忧问:“怎么不一样?”
“皇帝还在因十六诗案发火,那边徐家带头不分清白就把诗案的主角当街抓送府衙,明摆着和皇帝作对,事情虽小,但谣言风雨杀伤力大。”冥栈容道:“听说今早朝堂上有点闹,一些闲的没事干的人拱火供得厉害,说什么徐家无法无天,对下纵容,小小巡卫都敢对公主作威作福,一定要严惩,有些人则认为这不算大事,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事。”
解忧往后靠了靠,只是静静的听着,直至他说完,才看着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帝都?”
“昨天刚到。”冥栈容说:“明日朝觐,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龙海冥家罩着的人。”
解忧觉得这话奇奇怪怪,除了认识冥栈容,她和龙海冥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鬼了才会罩她,瞧他还杵在这里,解忧目光闪烁了会,问道:“你还不走?”
“这两日,我打算住这里。”冥栈容道:“你去给我收拾间厢房。”
解忧挑眉:“我同意了吗?”
“皇帝那边我已经请示过了。”冥栈容较劲:“我就住在这里。”
“我府中侍卫本来有十个,如今只剩有四个且好吃懒做,其余杂役四五个。”解忧简单的为他统计了下人数,说出一个悲哀的事实:“如若你有什么事,这帮人,会跑的比你快。”
冥栈容微微轻笑:“有你在,我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解忧说:“死了别怪我。”
冥栈容没再多说,看着她手臂,沉思了会儿:“还疼不疼?”
她道:“没事。”
“好好的,你剜它干什么,即便你真的不想留,可以让蔺之儒开点药试一试,何必这么狠,”冥栈容奇怪:“难道,你不信蔺之儒的医术?”
见她沉默不应,冥栈容不再问,料到她大概不想让蔺之儒知道,尽管皇帝说她是自戕,但蔺之儒足智多谋,未必看不出来她这是什么伤。
在边境时,冥栈容奉命照顾她,第一次见到她身上有烙印,别提有多震惊,要不是多方打听有点内部消息,还真以为……
他自诩不是迂腐人,不会嫌弃,但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会没恶意。
奴桑野蛮之地,没什么道德感,关于女人这方面,奴桑人根本不在乎,但金陵是非多,光是她跟了几个男人就有这么多流言恶语,若知她身上有这东西,只怕真要把她定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洗不掉。
眼下她去掉这玩意,博到了皇帝的一番怜悯之心,不知是好是坏。
冥栈容叹了口气:“没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