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齐聚一堂

“表哥!?”

解忧正从里面走出来,就听到了徐家大小姐惊讶的喊声。

跃过挡视线的几人,解忧终于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况,鞭竹声已经收了尾,烟气弥漫,有个男子正曼斯条理的把火折子掐灭,收回到他衣兜里。

那男子侧身,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在黑色劲衣的衬托下,更显得邪肆,一双浓眉,唇角微勾。

男子瞧着面前这堆人,笑了笑:“想不到,琅琊府如此热闹。”

“表哥,”烟雾一散,徐银楹走过去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舅说你突然不见踪影,嘱咐我出来寻你,”男子笑道:“舅舅不放心,以为你要与人私奔呢。”

徐银楹怒了:“你胡说什么!”

“哥哥说错了,妹妹别生气,早知表妹夫也在,我还担心什么。”他眯着眼睛,虽是对着徐银楹和闫可帆说话,余光却止不住的朝解忧扫过。

解忧并未躲避他的探视,这个人叫徐骢,是徐太后的一个远方外甥。

她自认为与这人交集不算太深。

这抹高大挺拔的身躯已朝她走来,微笑道:“我瞧府前冷清,自作主张添了些彩头,只盼没吓到公主。”

“徐大人有心,今日客多不便招待,来日,我再亲去府中回访。”解忧敷衍两句,没打算请他进门。

徐骢神情玩味,偏凑热闹:“连大将军都在,公主不请我坐坐?”

不一会儿,六人齐聚一堂。

眼下人多,座位如何是个问题,看着简陋的堂挺和历经沧桑的桌椅,解忧站着不动,几人也不动,都在看着她。

可能是等她分配座位?

就在这静谧的片刻,沙苑打破沉寂,开始同闫可帆、徐骢互道寒暄,这二位皆是武将且官职不低,虽然各司其主,但很快就会是姻亲了,沙苑不敢轻视,场上面子得做足。

徐闫二人礼貌回应,虽然沙苑只是个仆人,但他的主子冬草堂堂主,又称金陵神医,是皇帝挺看重的人,一层层的关系套下来,谁也不能说轻视谁。

面子这种东西么。

没撕破前都得给。

这时,谟安也从后厨出来,端来了饭菜茶水,发现府中突然多了数人,不免惊呆了下,当着众人面,谟安又不好意思地提了提——府中拮据,即便把多炒的菜全都端上来,恐怕也不够这么多口人吃啊!

谟安话里话外,其实是想让这些人走的,让他们看到公主变得这么穷酸落魄,多不好啊,总得给公主挣点面子,但谟安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帮人也没想着要走的意思。

谟安不是很理解。

这帮人拜完年,还要赖别家吃饭?

沙苑当即笑说应该带点酒菜来,苏子说自己吃饱了,顺带打了个饱嗝,满嘴糕点味,沙苑挨他近,闻到了味道,不由得碰了下鼻子。

闫可帆说他在宫宴上用过食,不需要招待,徐骢这人看着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解忧把座位问题抛到了脑后,堂厅中的案桌状如长方,能容纳几人,她先过去坐前端,让几人随意。

苏子向来比她还没脸皮,不管不顾,挨着她就坐了。

闫可帆和沙苑神色提了提,苏子和她太过亲近,让他俩看不懂。

别说,连解忧自己都没懂,身边这个街头小混混,数年前就赖上了她,如今知道了她神女的身份,恨不得粘着她。

徐骢更是愣住了下,在苏子身上打量了很久——这个人,不简单呐。

徐银楹对苏子的举动没想那么多,他向来都这么没礼貌,徐银楹坐在了解忧另一边,和苏子面对面,但又懒得看他。

接下来,闫可帆和沙苑也落了座,分别坐在徐银楹和苏子旁。

最后只剩下徐骢,他迟疑了会儿,坐在长桌另一端,与解忧相对。

坐下时,他看了眼对面女子。

瞧着这奇葩的一桌人,徐骢做梦都想不到,这杂七杂八的人也能凑一堆,他忽既注意到桌上的糕点,似乎是闫可帆在思饮居特意定制,送给徐府未婚妻的。

这盒糕点都快被苏子啃完了,苏子差点把自己噎死。

瞧着对面的苏子咕咚的灌茶解渴,闫可帆默然,倒没说什么。

徐银楹低着脑袋,也不说话。

徐骢不自觉的浮起嘴角,看着这三个人,想到有趣的事,轻笑了声。

而这一幕,被解忧捕捉。

从他落座起,解忧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徐骢面上喜捎,身姿微微坐好,放任她打量,想了别的,徐骢忽然道:“我以茶敬公主一杯吧。”

几人都看着他。

徐骢端起了一杯茶:“公主搅弄风云,让他们那些父子叔侄反目,这才让我朝得了机会,一举踏平那群蛮夷,此举,让徐某钦佩。”

父子叔侄四字,令解忧面色凝了凝,大过年的,这人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苏子先憋不住气:“我说你们这些将军,拿着俸禄不干事,非要女人给你们挡前头,还给你们造机会,你们难道觉着,这事很光彩荣耀?”

徐骢瞬间变了脸,双眸尽是寒光。

促然嗅出一道危险的杀气,沙苑心想,怪不得公主执意留下他。

这桌奇葩人的确容易打起来。

若真打,他也许能控制下场面。

“不如,”解忧缓解这暗度陈仓的刀光,看向另一人:“我敬闫将军。”

被点到的人微微愣住。

“大将军王英勇善战,生擒敌军首领,令蛮夷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之后破敌入关,收复疆土,如此赫赫战绩,让豪杰称赞,令郎女倾慕,我一介女子,哪能比得过大将军王。”

闫可帆眼眸微垂,并没有直视她,解忧不知他在想什么,也许觉得她这些称赞是讽刺。

徐骢这时的怒意歇了一半,放下自己的茶杯,笑看起戏来。

大将军王,这个头衔说来奇怪。

今年……

哦,不对,该说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二月,晋国、夏朝、高骊三国联手,主动攻伐奴桑。

闫可帆作为晋国皇帝钦点的兵马大元帅,一路打到奴桑老巢,从无败绩。

七月,白城大战,奴桑北汗如负隅顽抗的困兽,不俱不倒,誓死不肯降,那北汗满身是血,斩杀晋兵千人,无人敢上去挑战。

最终,闫可帆上前,单挑那位北汗,趁其不备,将其活活擒下。

都说擒奴桑北汗者,封侯拜将,大将军是武将最高职,闫可帆本身早已荣获此职称,皇帝对他封无可封,加之晋国自四王之乱后,再也不封异姓王侯,于是,便有了大将军王这一奇怪的尊称。

而三国合伐奴桑,她这位和亲公主被奴桑所不耻,对她喊打喊杀,那样的战乱流亡,都没能要了她这条小命,徐骢不得不叹,以为她柔弱,却是命够硬。

只是……

这位大将军王生擒的奴桑北汗。

正是她第四任丈夫。

今日她与闫大将军会见,没有仇怒而视,反倒面不改色敬茶,她这女人何时有了这等胸襟气魄?

徐骢打算继续看戏。

盯着闫可帆看了半响,解忧单手提杯:“大将军王是晋国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这茶,我当要敬你。”

说完,她举起杯利落饮尽。

冬日空气冰冷,沉默半盏,闫可帆终于抬起紧绷的脸色。

闫可帆虽有大将军王之称,但从不骄奢跋扈,此刻公主敬茶,他岂能坐着,从座子上起了身,执起面前的茶,他说道:“公主言重了,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战场胜败,是所有将士的功劳,这大英雄三字,微臣愧然,不敢独当。”

一杯饮完,闫可帆忽然拿茶壶再倒了一杯,这回看着她,但只一眼,他便迅速垂眸,语中有珍真之意:“微臣当以敬公主,公主颠沛流离之苦,非常人所能忍,盼公主往后柳暗花明。”

说完,又饮尽。

闫可帆拿走桌上茶壶后,放的离解忧有点远,解忧便朝他伸出手。

他愣住片刻,不知她要做什么。

解忧没得到回应,说道:“茶。”

失了神的闫可帆反应过来,忙把茶壶挪去,放在她够得着的位置。

徐骢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唇角微微勾了勾——向来稳重的闫大将军竟也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刻。

解忧再次倒满茶杯,眸光转向徐骢,她人站了起来,双手捏着杯,嗓音温纯:“这杯,我再敬徐大人。”

“敬我?”被点到的人好笑,原本想看个热闹,却发现她不打算放过自己,徐骢笑道:“敬我做什么,我又不像未来表妹夫,有这般汗马功劳。”

虽然两人都是武职,但也不同。

闫可帆是将职,征战在外,以拼杀获功,而徐骢是皇城禁军的中尉统领,主要职责是护卫帝都,朝廷不缺人,侵略奴桑的数场大战,轮不到他上场参与。

“徐大人身居高职,今日下榻,令我府门蓬荜生辉。”解忧说起寒暄话也很顺口:“徐大人不惧流言蜚语,愿与我结交,应当要敬,只是今日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日后再寻机会,定备美酒佳肴,隆重宴请。”

徐骢真是笑极。

以往,她避他不及,如今倒上赶着巴结,他不过来找妹妹,顺带踏个门,却被她说成结交,她昨夜和今早的光辉事迹,还在朝中大肆传播。

谁敢在这节骨眼和她交好?

可惜,今早那大场面他没机会瞧。

可是,她如今起身敬茶,双手举杯,诚意满满,毕竟连旁边大将军王都没这等待遇呢……

徐骢心口软了下,摸着茶杯,立身而起,决定给她面子,一饮而下:“这茶不太爽口,下次,公主定要备好上等美酒。”

“一定!”解忧给予承诺。

徐骢笑得更开怀了。

苏子见她把茶喝完,劈头盖脸把杯子夺过,颇有怨气:“小姑娘家家,弄什么以茶代酒。”然后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饭菜,你人都瘦了。”

解忧应酬完,又觉得没那么饿了,只简单吃了两口。

闫可帆在宫宴上吃饱喝足,但记挂着徐家大小姐还饿着肚子,执起筷箸,给徐银楹碟子里夹了青菜。

徐银楹本来心中不安,在戳筷子,这会儿更是僵住,脸色白得要命,对这夹过来的菜,迟迟没有动筷。

她心头绞乱,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旁边男子做为她的未婚夫,徐府的准乘龙快婿,这样的举动,他第一次做时,她是愣住的,后来他做多了,她便也习惯了,如今,他亦是动作轻柔,干起来顺手。

可是,不能在这里。

怎么能在这里?

一个生擒蛮夷首领而拜将封王的大将军,恰又在解忧面前,与自己这个未婚妻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诛心呢!

徐银楹紧紧抿着唇,低着头,不敢看解忧会是何神色。

苏子讽道:“徐大小姐恐怕是吃不惯这桌子青菜豆腐吧。”

徐骢望着这桌修罗场,不自觉上扬起唇角,没打起来,还挺让他有点失望的,直到那月白衣女子捉摸不透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徐骢稍稍压制住激动,略有收敛,便拿起筷箸,拨着面前小菜,最终夹了块豆腐。

琅琊府现在寒酸至极,招待客人只有这点大街上随意可见的青菜叶,不过,这豆腐味道不错,徐骢又夹了块。

这桌修罗场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徐骢吃完第二口豆腐时,外面又来了人,这回是宫中的内侍,奉命宣话,琅琊府空旷的庭院,瞬间挤满了宫人。

徐骢自知没必要再待,愉快地先行告辞,徐银楹也随着自己表哥离开,闫可帆亦没理由再留,沙苑也告了辞。

院中,内侍按太后旨意宣话,恢复她大长公主位分,拨分几位婢卫入府,外带几箱子赏赐,另外,有昭平公主、皇后、沅妃等顺带送来几盒年礼……

没关心后面有哪些人送了年礼,解忧让内侍把俸禄再念一遍。

内侍吱唔着:“俸食……五十户。”

解忧嘲讽地挑了挑眼皮。

她父皇在世时,没给她什么俸食,毕竟她还小,用不着这东西,皇甫劦在位时,允她千户,后来发生些事,降至五百,再后来,皇甫衍上台,在她嫁人时,不顾反对直接加到一千五百,又后来,废为庶人……这就不多说了。

如今,竟混到了这种地步。

懒得谢礼,解忧扭头进了屋子。

内侍也不好说,这位公主今早能大闹祭祖不跪上天,此刻不谢礼都不算是大事了,谟安只好替自家公主接过旨意,收下这些,原想摸点钱打发,但囊中羞涩,本来还有点期待的内侍更加不好说什么,匆匆回宫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