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我和超我的战争(2)

麦克白 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一件事情吧!他最近给我极大的尊荣;我也好不容易从各种人的嘴里博得了无上的美誉,我的名声现在正在发射最灿烂的光彩,不能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麦克白夫人 难道你把自己沉浸在里面的那种希望,只是醉后的妄想吗?它现在从一场睡梦中醒来,因为追悔自己的孟浪,而吓得脸色这样苍白吗?从这一刻起,我要把你的爱情看作同样靠不住的东西。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的生命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

麦克白 请你不要说了。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

麦克白夫人 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当敢作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那时候,无论时间和地点都不曾给你下手的方便,可是你却居然决意要实现你的愿望;现在你有了大好的机会,你又失去勇气了。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他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他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他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

麦克白 假如我们失败了……

麦克白夫人 我们失败!只要你集中你的全副勇气,我们决不会失败。邓肯赶了这一天辛苦的路程,一定睡得很熟;我再去陪他那两个侍卫饮酒作乐,灌得他们头脑昏沉、记忆化成一阵烟雾;等他们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睡去以后,我们不就可以把那毫无防卫的邓肯随意摆布了吗?我们不是可以把这一件重大的谋杀罪案,推在他的酒醉的侍卫身上吗?

麦克白 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要是我们在那睡在他寝室里的两个人身上涂抹一些血迹,而且就用他们的刀子,人家会不会相信真是他们干下的事?

麦克白夫人 等他的死讯传出以后,我们就假意装出号啕痛哭的样子,这样还有谁敢不相信?

麦克白 我的决心已定,我要用全身的力量,去干这件惊人的举动。去,用最美妙的外表把人们的耳目欺骗;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

在城堡的院子里,麦克白遇到了班柯,

麦克白想拉拢班柯一起谋杀国王邓肯。

班柯 为了觊觎富贵而丧失荣誉的事,我是不干的;要是您有什么见教,只要不毁坏我的清白和忠诚,我都愿意接受。

麦克白 那么慢慢再说,请安息吧!

班柯 谢谢,您也可以安息啦!(班柯、弗里恩斯同下)

麦克白 (对仆人说)去对太太说要是我的酒预备好了,请她打一下钟。你去睡吧!(仆人下)在我面前摇晃着、它的柄对着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吗?来,让我抓住你。我抓不到你,可是仍旧看见你。不祥的幻象,你只是一件可视不可触的东西吗?或者你不过是一把想象中的刀子,从狂热的头脑里发出来的虚妄的意匠?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形状正像我现在拔出的这一把刀子一样明显。你指示着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诉我应当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上了当,受其他知觉的嘲弄,就是兼领了一切感官的机能。我仍旧看见你;你的刃上和柄上还流着一滴一滴刚才所没有的血。没有这样的事:杀人的恶念使我看见这种异象。现在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景扰乱着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形容枯瘦的杀人犯,听到了替他巡哨、报更的豺狼的嗥声,仿佛淫乱的塔昆蹑着脚步像一个鬼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坚固结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音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我正在这儿威胁他的生命,他却在那儿活得好好的;在紧张的行动中间,言语不过是一口冷气。(钟声)我去,就这么干;钟声在招引我,不要听它,邓肯,这是召唤你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丧钟。(下)

麦克白宴请王公贵族,班柯鬼魂上,坐在麦克白座上。

麦克白 要是班柯在座,那么全国的英俊,真可以说是汇集于一堂了;我宁愿因为他的疏怠而嗔怪他,不愿因为他遭到什么意外而为他惋惜。

洛斯 陛下,他今天失约不来,是他自己的过失。请陛下上坐,让我们叨陪末席。

麦克白 席上已经坐满了。

列诺克斯 陛下,这儿是给您留着的一个位置。

麦克白 什么地方?

列诺克斯 这儿,陛下。什么事情使陛下这样变色?

麦克白 你们哪一个人干了这件事?

群臣 什么事,陛下?

麦克白 你不能说这是我干的事;别这样对我摇着你的染着血的头发。

洛斯 各位大人,起来;陛下病了。

麦克白夫人 坐下,尊贵的朋友们,王上常常这样,他从小就有这种毛病。请各位安坐吧!他的癫狂不过是暂时的,一会儿就会好起来。要是你们太注意他了,他也许会动怒,发起狂来更加厉害;尽管自己吃喝,不要理他吧!你是一个男子吗?

麦克白 哦,我是一个堂堂男子,可以使魔鬼胆裂的东西,我也敢正眼瞧着它。麦克白夫人啊,这倒说得不错!这不过是你的恐惧所描绘出来的一幅图画;正像你所说的那柄引导你去行刺邓肯的空中的匕首一样。啊!要是在冬天的火炉旁,听一个妇女讲述她的老祖母告诉她的故事的时候,那么这种情绪的冲动、恐惧的伪装,倒是非常合适的。不害羞吗?你为什么扮这样的怪脸?说到底,你瞧着的不过是一张凳子罢了。

麦克白 你瞧那边!瞧!瞧!瞧!你怎么说?哼,我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你会点头,你也应该会说话。要是殡舍和坟墓必须把我们埋葬了的人送回世上,那么鸢鸟的胃囊将要变成我们的坟墓了。(鬼魂隐去)

案例点评

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在他提出的对心理学发展产生巨大推动意义的“潜意识”的基础上,提出了人格结构理论。在这个理论中,人格有三部分组成:本我(l do)、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

本我,又称作伊底,是指人格中与生俱来的、最原始的、潜意识的结构部分,是人格形成的基础。主要由先天的、基本的本能(如饥、渴、性),以及不被自己和社会的道德规范所允许的欲望(如野心、自私、邪恶等)组成,肉体是它能量的源泉。弗洛伊德把它形容为“巨大的深渊,一口充满了沸腾的、刺激的欲望的大锅”。本我遵从的是快乐原则,不考虑时间、地点、方式,而是趋于寻求即时的满足,追求的是本能的心理能量的即时释放和发?泄。

自我是意识的结构部分,它遵从的是现实的原则。自我既要满足本我的即刻的要求,又要按客观的要求行事。自我所代表的是理性,而本我所代表的是完全的非理性。自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本我,并力图通过现实的理性的原则,使本我得到满足。自我的心理能量大部分消耗在对本我的控制和压抑上。弗洛伊德这样形容本我和自我的关系:本我就像一匹野马,而自我犹如骑手,骑手控制着野马前进的方向。

很多时候,本我仅靠自我的控制是不够的,于是从幼儿时期,超我逐渐开始形成。超我也是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一些社会的规范、道德标准等,内化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就形成了超我。超我遵从的是至善的原则,它的功能是通过监督自我来更好地限制本我的冲动。于是自我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执行的自我,就是自我本身;二是监督的自我,就是超?我。

在人格系统中的这三个因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如果这三个结构相互保持平衡,人格就会得到正常的发展。又因为三者遵从的原则是相互冲突的,所以怎样维持一种平衡,就成为人格正常发展的关键,而当三个结构的平衡关系发生改变时,个体往往会产生神经症人格障碍等。

在《麦克白》中,麦克白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激烈的本我和超我的冲突中,自我的能量也已经变得相当弱,最终麦克白的躯壳成了一个汹涌、沸腾的本能的载体,完成了从“英雄”到“魔鬼”的转变。

自我催眠:本我和超我的第一次较量

情绪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本我的能量就容易逃过意识的监控,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方式发泄出来。

一开始,麦克白就是一个战无不胜、英勇无敌的大将军:杀死了国家的叛贼麦克唐德,又力克趁火打劫的挪威军队。我们可以想象,凯旋的麦克白情绪激昂,风光无限,俨然一个英雄形象。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是英格兰最有功的大臣,连国王邓肯都说:“你的功劳太超乎寻常了,飞得最快的报酬都追不上你;要是它再微小一点儿,那么也许我可以按照适当的名分,给你应得的感谢和酬劳;现在我只能这样说,一切的报酬都不能抵偿你的伟大的勋?绩。”

于是就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时刻,存在于本我当中的巨大的野心的能量被激发了,“泄露了”麦克白命运的三个女巫出现了。

麦克白面前的三个女巫,其实是麦克白本我中本能的能量投射,也是野心的投射;是自己的潜意识逃过了意识的监控而发出的声音,也是麦克白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产生的幻觉。这时候,麦克白潜意识中混沌的东西借助于语言,开始上升到意识。

在心理学天才荣格的理论体系中,集体潜意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集体潜意识就是古老民族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与大自然进行斗争和与同类进行交往的共同经验和情绪体验的沉淀,它是能遗传的。而集体潜意识中的主要内容就是“原型(archetype)”。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存在着一个象征权力的原型。因此,在我们的潜意识里,都有着对权力的崇拜。弑君篡位就明显地表现出麦克自身上的权力欲望。

女巫向一个船长的夫人要栗子遭到拒绝,她就乘着筛子追上风,像一只没有尾巴的老鼠,把船长的船掀翻,这是多么符合本我报复后的快乐原则。她们形容枯瘦,满是皱纹的干枯嘴唇上还长着胡子,这些都是潜意识的不被社会规范和道德力量接受的沸腾欲望的象征。按照心理学大师荣格的理论,这些“女巫”也是麦克白野心的一种“原型”,存在于麦克白的潜意识中,本来就很强大,但一直被压抑,也一直在寻找出路。于是,在战场上麦克白勇敢地血腥拼杀,“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直到了那奴才的面前,也不打个躬,也不通一句话,就挺剑从他的肚脐上刺了进去,把他的胸膛划破,一直划到下巴上”。这也正与女巫原型嗜血的天性相吻合。

这时候,使者的到来,发出了潜意识中的第一个声音,实现了麦克白成为考特爵士的欲望。理智的班柯却说:“也许做了考特爵士以后,还渴望想把王冠攫到手里。可是,这种事情很奇怪,魔鬼为了要陷害我们,往往故意向我们说真话,在小事情上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在重要的关头我们便会堕入他的圈套。”班柯的意识在不知觉地分析潜意识的欲望,保持着一份理性。但麦克白本我的能量急速地膨胀,心头出现了杀人的妄念。翻腾的潜意识的本能使麦克白的意识感到了战栗,但力量弱小的自我,根本不能驾驭本我这匹力量强大的咆哮的本能的野马,麦克白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丝本我得到宣泄的快感,感觉到天空无比的“光明”。但是超我的力量还很强大,这些妄念使他感到了恐惧,感觉到意识好像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想象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我的思想中不过偶然浮起了杀人的妄念,就已经使我全身震撼,心灵在胡思乱想中丧失了作用,把虚无的幻影认为真实了。”在超我至善原则的束缚下,本能的能量得不到宣泄,于是麦克白又觉得天空“无比的阴郁”。但是这个时候,野心家还没有死心,他想命运也许会替他加上王冠。但当邓肯立长子为储君后,麦克白的野心又钻了出来,麦克白迷信自己一定会君临天下,于是他被自我催眠了。

在这里,麦克白表现出他不但是一个心存巨大野心的人,并且是一个主动的、迫不及待地实现自己野心的人。

被麦克白夫人这条“毒蛇”催眠了的超我:本我和超我的第二次较量

麦克白以飞快的速度把“女巫”的预言告诉了麦克白夫人,而这时候,麦克白夫人成了挑起麦克白的本我和超我第二次更强烈的争端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