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了沙蒜力道足

俗话说:唱戏的腔,厨师的汤。能烧汤的海鲜很多,但是要烧得像沙蒜汤那般的鲜香绵稠,不容易。如果要以鲜稠一论高下,大概只有河豚汤可以跟它相提并论——河豚汤的绵稠与鲜味,跟沙蒜汤可以一拼,但它不及沙蒜汤的香浓。温州、宁波的鱼圆汤倒是极鲜美,但它的鲜是清鲜,绵稠不够。总之,沙蒜烧成的汤,是浓度很高的那种鲜,配得上用“其鲜无比”四字。我们这里有个“十大名菜”榜,其中有鲳鱼年糕、沙蒜煲、花园豆腐、阿金鱼头、红烧大陈黄鱼、干蒸三门青蟹、原盅鲍鸭、小珍煲海蜈蚣、蟹黄鳗胶、台州首脆。十大名菜中,当然少不得声名赫赫的沙蒜煲。这沙蒜煲名列其中,并非浪得虚名。

沙蒜是种腔肠动物,学名海葵。海葵是大家族,品种多,有一千多种,海边人常吃的这种沙蒜叫星虫状海葵,长得一点不起眼,青黄色,一副土头土脑的蒜头样,像个土包子。它没有同族的其他海葵那般妖艳美丽——沙蒜的同胞大多长得五颜六色,有黄有蓝,有斑点和条纹,漂浮在水中,缓慢地滑行或翻转,像摇曳的菊花瓣,风情万种。

学名叫星虫状海葵的沙蒜貌不惊人,它长在礁岩上或缝隙间,有时也埋伏在海涂之下,吞食着泥沙中的营养物质,它口部四周的触手在有水的泥涂上晃动着,有人走近,它的触手便“嗖”地缩进泥涂中,涂面竟然不留痕迹,像是踏雪无痕的武林高手。

江南人常吃的沙蒜有两种,球形沙蒜和鸡肚肠蒜,这两种沙蒜都会钻泥沙,可见,台州人把沙蒜叫做“沙钻”是有道理的。球形沙蒜隐藏得比较浅,徒手便可捉到。夏秋季节退潮后,三五成群的海边人便在海涂上,挖捡泥涂下的球形沙蒜。另外一种叫鸡肚肠蒜的,顾名思义,长得像长长的鸡肠,它城府比较深,像《潜伏》中的老特务,不动声色,藏身在泥涂下一米多深处,徒手很难挖到。两种沙蒜都很鲜美,一定要比高下的话,我觉得鸡肚肠蒜更胜一筹。

沙蒜在沙涂上栖息,这厮离不得海水,一离开水,不出几分钟,便软耷耷地如一堆烂泥。一放进水中,则蠕动着圆桶形的身子。在水里的时候,它有鸭蛋那么大,做成鲜脆沙蒜汤以后,是那种浓缩了的精华,个头也缩小到只有春卷的一半。

鲜脆沙蒜汤看上去有点浑浊,似不清爽,实际上味极美,鲜味缠绕在唇齿之间,把味蕾的快感勾了个痛快淋漓。对于第一次吃这种汤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震撼,因为这汤实在太鲜太有味道了!

沙蒜的口感也特别,咬一口,嘎吱嘎吱的,是韧中带着脆的那种,有点像鸡鸭肫,又有点像鲍鱼。沙蒜实在是鲜啊,鲜得简直让人不知他味了,有时来不及多咀嚼几下,咕噜一下就滑到肚里了,等回过味时,只余满口的鲜香。

宁波、舟山海边大排档烧的沙蒜很入味,沙蒜有红烧的,也有煨汤的。我以为沙蒜还是煨汤好吃,因为味道本真。煨时无需放盐,因其本身已咸,加入黄酒、姜片、蒜头后,也不必加水,因为沙蒜本身就含水。用慢火煨熟后,端上来喝上一口,没有不叫好的。

海边人都道沙蒜大补,说有滋阴壮阳的功效,故称之为海中冬虫夏草,我们这里的人叫得直白,管沙蒜叫“海卵”——说是大海的阳物,粗俗是粗俗,不过也可见它补肾壮阳的功效不同一般。当地人形容一个人好吹牛,就说他是“海卵喷天”——沙蒜喜欢喷水,但喷得不远,“喷天”是它的一厢情愿。

外地客人来我们这儿,若是贵客,一桌海鲜里少不得上一道鲜脆沙蒜汤。好奇的外地客人看到这一盅浑浊的汤,常刨根问底,问这是什么,若有女客在,当地人常对视一眼,不肯多说,只道是沙蒜。这样一来,沙蒜倒成了所有海鲜里最暧昧的一种。

我们这里的人一致认为,什么绿豆面炒沙蒜,什么红烧沙蒜,都比不得黄酒炖沙蒜正宗,比不上它有“力道”。“力道”是当地人常说的一个词,这“力道”的意思除了力气外,还有功效之意,但我很难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述,有一次赴宴,地方领导请客,这位领导十分风趣,沙蒜汤一上来,便煞有介事地向大家介绍说:沙蒜这玩意儿,吃一个有利于身体健康,吃两个有利于夫妻和睦,吃三个不利于家庭稳定。他替我从另一个层面把“力道”二字解释清楚了。

沙蒜名声在外,省城的客人到我们这里来,对沙蒜最感兴趣,一听说沙蒜,个个眼睛发绿,有一次省里一个厅长来我们这里检查工作,听当地人说起本地特产沙蒜,便吃了一盘红烧沙蒜还不过瘾,还要再来一盘,别的菜不挟,手中的筷子如小李飞刀,直奔沙蒜而去。

几十年前,沙蒜是渔民餐桌上的家常便菜,一斤沙蒜不过一二角钱,当然,那时的黄鱼也很便宜,不像现在,它们都成了“大牌”,身价倍增,一斤要几十上百元了。

沙蒜的身价越来越高,请人吃饭,为表客气,都要上鲜脆沙蒜汤,但是通常都数准了客人的人头,上的沙蒜不多不少,刚好是一人一只的份量,刚够得上“有利健康”的标准,客人想多吃几只沙蒜,做点“不利于家庭稳定”的事,还没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