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她们被反绑住了胳膊,六人一排,沉寂的站在广场上。对面,便是无数枪口。
很快,又一队波兰人被带了出来,站在了迪尔那一排的后面,罗西亚不认识他们,但也可以轻易的猜到这些都是波兰的反抗者。
为了华沙,为了波兰,为了整个民族,他们用鲜血铸就了历史前进的脚步。
越来越多的反抗者被带到了广场,罗西亚已经无法从执行枪决的士兵们的脸上辨别悲喜,她也无从猜想在圣诞这一天满手鲜血的他们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否和这些垂死的波兰人一样。
外面好像响起了广播,罗西亚怔怔的推门走出去,广播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播报员的德语说的很快,但意思很明确,这群反抗者将在圣诞这一天被枪决,带着鲜血去面见上帝。
不断重复的广播就像是一个春天的噩耗,在华沙主区迅速传播开去,越来越多的波兰平民来到了奥尔莱广场。
如同一条条黑色丝带,将整个广场全部包围。
一个德国军官拿着喇叭站在军车顶上,对着即将要被枪决的反抗者喊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偷袭事件的策划者。”
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言。
他们用最后的尊严来抗衡纳粹的胁迫,沉默就像炸弹一样在广场蔓延。
“很好。你们做出了选择。”那个德国军官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最前排的反抗者安静的闭上眼睛。
他们愿意用自身的鲜血染红敌人的战靴,让他们在噩梦中永无安宁。
站在军车上的德国军官缓慢的举起手枪,嘴角绽放出一个诡谲的弧度。
“嘭!”
一个人影随着枪声倒下,人群中突发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哥哥!”
反抗者睁开眼睛,悲哀的发现德国军官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而是那些站在广场外围的波兰平民。比起自己受死,眼睁睁的看着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死亡,这种折磨简直比监狱里的酷刑更容易让人崩溃。
“他用命给你们换了一次新的机会,说吧。”
地上的血液开始缓慢的向四周伸展,深深的刺痛着反抗者的眼睛,然而他们依然没有说出口。
“嘭!”又是一声枪响,人群中再次有人倒下,已经有人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哭声像是传染一般,渐渐在广场上蔓延,环绕着两具已经倒下的尸体。广场中央的反抗者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脸色发白。天上的雪纷纷扬扬,让整个广场渐渐蒙上了白雾。
“好吧,看来你们并不如我想象中的识时务,那么……”他再次举起枪瞄准了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
罗西亚紧紧捂住了嘴,她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尖叫出声。
而对于这种情况,她只剩下无能为力,面对侵略者,面对无辜的人群,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每个反抗者都在用最恶毒的目光盯着那个德国军官,仿佛浸了毒的刀子一样,看的人心头发凉。
而那个德国军官似乎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表情跃跃欲试,像是期盼这些反抗者能搞出什么动静来。
过了一会,反抗者又一次沉寂下去,德国军官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举起了另一只手上的喇叭:“那位伟大的策划者,既然你有勇气对付第三帝国,为何不自己主动站起来呢,省的让这些可怜的人们在下雪的天站在外面,真是寒冷的一天!”
依然没有人出声,整个广场像是突然被装上了消音器,诡异的安静下来。德国军官的神情微怔,缓缓眯起了眼睛。
罗西亚这才发现一阵轻盈的音乐声已经取代了广场上所有的杂音,这音乐出现的十分突然,给人的感觉十分强烈,每个音符像是精灵一样跳进其中,天上纷扬的大雪成了最美的伴奏。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阵音乐,怔怔的向乐器店这边转过来。
音乐声一转,两道音流交汇奔腾不息,犹如千军万马,浩浩汤汤,清澈明亮的乐声好像化成了冲锋陷阵的号角,吹响了心中的愤怒,宣示满腔的愤怒,紧接着又化成了自豪,坚毅和刚强,汇出一股永不倒下的精神。
罗西亚听着,眼前模糊,仿佛在大火中看到了一个弹钢琴的人影,极度绝望却又气势逼人。
这是……肖邦!?
波兰最坚毅的精神支柱,肖邦!
波兰的灵魂长存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这位著名的爱国钢琴家,因为他的曲子才在后世走进世界的视线。而在战争年代,任何安慰,都不如一支肖邦的乐曲。
罗西亚对肖邦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在无意中听过几首,名字更是叫不上来,此时听到这个声音才隐约的想起了肖邦。
而这个时候弹奏肖邦,不仅是挑衅,也是一种间接的承认。
德国军官眯着眼看向罗西亚这边,而后从军车的另一边走出来一个军官,跟站在车上的那位说了几句,便向乐器店这边走过来。
罗西亚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她紧盯着那个军官步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往店里看去。
亨利正在里面弹着钢琴,好像对外面的场景毫无所觉,罗西亚盯着他正在跳动的手指,恍然看到了钢琴旁边的连接扩音器。
罗西亚脸一下就白了,她想冲过去阻止,而那个军官已经走到她跟前,正是偷袭那天将她抓走的军官。
军官冷冷的看了罗西亚一眼,便进了店,随后就将亨利从凳子上拽了起来,外面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亨利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狂风暴雨,而是小桥流水一般的美好。军官将枪抵在亨利的脑袋上,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粗暴的拖出了店门。店里的老店主早就放下了大提琴,表情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亨利!”罗西亚抓住了亨利的胳膊,眼泪汹涌:“你不是策划者,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西亚,不要哭。”亨利有些无奈的笑笑:“记得将钢琴买下来送给皮诺,我试过了,音质很好。”
他最后一句没说完就被军官给拉走,声音拖的很远,雪花飘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但他毛衣上的却像棉花一样付在上面。罗西亚想起来时的场景,同样一身棉花,走的路却已完全不同。
亨利真的是很平静很淡定,即使他的脑袋上还被抵着枪,但走路的步伐却如同在闲庭信步。罗西亚已经确信了他不是那个策划者,他只是为了救整个广场的人,只是不想再有人死去。
为此,他付出的只能是自己的生命。
罗西亚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既为战争的残忍,也为历史的无情,更为这些坚韧的波兰人,善良的亨利。
亨利被拉到广场中央,站在了反抗者前面,他平静的与那个德国军官对视。
“哦,这竟然还是一个犹太人,果然是民族的仇恨。”德国军官嘲讽的看着亨利,“或许你在策划怎样偷袭我们的时候该想想你的妻子,你瞧她现在哭的多伤心。”
亨利目不斜视:“她不是我的妻子。”
“好吧,但愿是这样。”德国军官并不坚持,他摊了摊双手,从车上走下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外面的那个军官挥了下手,立刻有一排士兵将枪对准了亨利。
亨利对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微笑,依然从容的不像话。
“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波兰就不会灭亡。”
砰砰砰枪声连续响起,亨利脸上定格着永恒的微笑,缓缓倒了下去。
“亨利!”
罗西亚遥远的声音和迪尔等人近处的声音汇合在了一起,她瘫坐在地上,雪花铺就的地面冰凉刺骨,让之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士兵们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又对上了后排的反抗者,这是纳粹的示威,是刻意营造的反抗者的下场。
一旦愤怒决堤,任何胁迫也挡不住这股洪流,所有的反抗者都大声怒吼起来,对着飘雪的天空做出最后的宣誓:“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波兰就不会灭亡。”
“砰砰砰……”
一排排人嘶吼出最后的誓言,倒下去,广场上所有的平民都抱头痛哭,很多女人都承受不住在圣诞节看见这样的场面,瘫软在地。
积雪渐积渐多,已经要看不清地上人的面容,罗西亚缓慢的一步步走过去。
大雪越飘越烈,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这一场爱恨全部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