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永远敞开的门

老太太说的没有错,这正是米里哀主教的家。

时候不早了,米里哀主教还在房间对着膝盖上的一本书抄写着什么。一阵忙碌过后,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老佣人马格洛太太一边摆着仅有的六个银碟子,一边说着今天下午她探听到的那件可怕的事。

“下午来了个劳改释放的人,想到旅馆投宿,但给人认了出来,现在没有人敢收留。听说他一脸凶相,可吓人了。”带着点夸张,马格洛绘声绘色地对米里哀的妹妹巴迪斯丁说起了这件事,她不禁提出了她的担心,“镇里的人都怕他今晚闹出什么事来,而我们家又没装锁,如果他闯进来怎么办?”

“还是装把锁吧。”巴迪斯丁不禁有点动心。

可是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米里哀的时候,主教微微笑了一笑,不以为然。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马格洛和巴迪斯丁不禁把心提到了嗓门。

“不会是那个劳改犯吧!”

“请进。”米里哀却不慌不忙地叫了一声。

门开了,进来一个衣裳褴褛的中年男人,他一脸倦态,摇摇欲坠地站着,门也不关。他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炉光下,显得阴森森的,活像一个幽灵。

他就是那个外地人冉阿让,一个刚被释放的劳改犯。

马格洛老太太吓坏了,她噤若寒蝉,不住发抖。

看着这个可怜的老太太,冉阿让以为这扇永远敞开的门也即将对他关闭,不禁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黄色的证件,大声地说:“对,我就是那个刚被释放的犯人,坐过19年的牢。

这就是我的黄色通行证,这该死的东西上写着冉阿让,因破坏家屋行窃判刑5年,前后越狱4次,又判刑14年,合计19年,是个危险分子。你们都知道了吧。”

说到这,他咬了咬嘴唇,“我花了四天从土伦赶到这里,现在已经累极了,饿坏了。”

米里哀主教认真地听完他说的话,看了看他,掉回头对马格洛太太说:

“再准备一份晚餐吧。”

外地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听错吧,我可是一个危险分子!”

米里哀主教似乎没听到外地人的话,又吩咐道:“马格洛太太,这位客人今晚就留在这,请在客房的睡床铺上白被子。”

主教关上了门,邀请外地人到炉边坐下。外地人这才相信了米里哀的真诚,他那张布满阴霾的脸顿时展露出了一丝笑容。

“您真的不赶我走?真的让我住下?真的让我吃饭?天,您真是一位仁慈的人!”

“这没什么,”米里哀平静地说,“我是一个神父嘛。”

外地人这才发现米里哀戴着圆帽子,他刚才居然一点儿没注意到。可是米里哀主教却注意到当他对外地人称呼“您”时,旅客便会流露出一种很愉快的表情。

晚餐端上来了,放在了火炉边,米里哀问道:“您觉得冷吗?”

“不,谢谢,现在感觉好多了。”外地人一脸的感激。

“这盏油灯,光线不够。”米里哀主教想起了什么。

马格洛老太太早已熟悉了主教的习惯,她立刻从主教的睡房中端来了主人那对心爱的银烛台,放在了桌上。

简陋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望着那对闪闪发光的银烛台,外地人若有所思地说:

“您真是个好人,神父。我可是一个刚被释放的人,可是您不但没有赶我走,还给我饭吃,给我铺上了白被子。”

“用不着告诉我这么多,我的兄弟。这不是我自己的家,这是主的家,只要谁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找上门来。医师家里的门是不应该上锁的,神父家的门何尝不是如此呢?”

“您称呼我什么,我的兄弟?”

“对,我们都是主的儿子。”主教看着旅客,平静地答道,“您一定吃过很多的苦吧?”

听到这话,外地人呆住了,阴云涌上了他的脸庞。是的,他吃过很多苦,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在一个一贫如洗的家里,他的童年便没什么快乐,总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父亲死后,他的姐姐收养了他。日子刚刚有了点起色,不幸的是姐夫死了,姐姐一家人的生计重担便全落到了他的头上。好不容易,他找了一份修树枝的工作,又兼了许多零活,但是他没日没夜地卖命,那点微薄的工资也不够维持家人的温饱。

那一年冬天,他失业了。全家顿时失去了生计,他姐姐的七个孩子几天没吃到一块面包。无奈之下,他狠下了心,打破了面包铺的玻璃,偷了一块面包。但仅仅为了这一块面包,他被抓了起来,以“破坏家屋行窃”的罪名判了五年刑。监狱中的苦可真不是人受的,睡的是硬床板,吃的是发馊的面包,可是监狱中的活又重,报酬又少。在监狱中干了19年,他才存了109法郎。为此,他逃了四次,但都被抓了回来。

想到这里外地人不禁握紧了拳头,又深深地叹息着。

看着外地人起伏的胸膛,米里哀主教同情地说:“可怜的人,请听我说!您是一个从悲惨的境遇中走出来的人,您能忍受这一切痛苦,所以主一定会为你伸出温暖的双手。”

这个时候,马格洛老太太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主教和往日一样做完了祷告,像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亲自为每个人分汤。食物并不丰盛,但相当精致:一盘肥肉,一些羊肉、乳酪和大麦做的面包,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另外还有一瓶味美陈年的老酒。

一顿美妙的晚餐很快就过去了。米里哀主教和他的妹妹道过晚安后,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烛台,并把另一个交给了外地人,把他带到了客房。那儿早已安放好了一张洁白的床,“好了,您就睡这儿吧,晚安。”

外地人实在太倦了,连那洁白的床单也没享用,吹灭了蜡烛,和衣倒在床上,立即睡熟了。

几分钟过后,小屋的一切全都化为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