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程曦便听说程时受罚了。
去樟鹤园请安时,叶老夫人搂着程曦心有余悸。
“好在我的小九儿没有大碍,这个小四,当真是胡闹!”她一顿,又软了声对程曦道,“你日后可离他远着些,那是个混世魔王,你莫与他玩到一处去。若他淘气,你只管告诉祖母来,让你祖父收拾他去!”
却不提程曦自愿上钩的事。
程曦乖乖点头。
叶老夫人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又转头问起程时:
“……打得可重?可还能起身儿?”
王氏闻言,笑道:“小四日日都要练拳脚,我那几下不过给他松松筋骨活泛活泛。您别担心,他只怕是臊了,躲上几日自然就会去学里。”
叶老夫人听罢放下心来,这才板着脸补了句:“下次合该叫他吃些苦头!”
程曦抿了嘴笑。
祖母总是这样心软。
玳瑁端了一碟黄澄澄的枇杷来,同杏子一般大小,果皮上还冒着粒粒晶莹的水珠。
叶老夫人让一旁服侍的大丫头琉璃给程曦剥果肉出来,一边同王氏说道:
“是武义伯府上送来的,他家的七姑娘你还记得吗?就是嫁去开封的那个,听说前不久得了个大胖小子。这筐枇杷就是开封送来的,一会儿你与老二那里都分一些,廖园也别落下……老三媳妇这几日能到了吧?也不知这枇杷留不留的住?”她想了想,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她怀着身子,还不知是怎么个景况,若是吃坏了可不值当。”
玳瑁将剥净了的果肉分成小块,拿描花碟装了。王氏用玉骨签挑了块果肉尝了尝,点头道:“这么早就已有了,难得送过来竟还这样新鲜。”
叶老夫人便呵呵地笑:
“若咱们家明年抱了重孙,就让他们把明年捕的四鳃鲈全都送来,挨家挨户去分!”
那得从徐州运到京城!
程曦暗叹老太太的大手笔。
她想起来了,大哥程昭今年十七岁,与晋中沈家的大小姐定了亲,就是今年完婚的。
大哥的长子岚哥儿,算算年纪……可不就是明年出生的嘛!至于有没有分鲈鱼,她倒是没有印象。
说起长子的婚事,王氏也不禁眉目舒悦。
“老爷子过寿,沈家二太太也会带着几位小姐来贺。我让人收拾了撷芳苑出来,届时就安排沈二太太与几位小姐住在那儿,您看妥当吗?”
叶老夫人连连点头:“甚好,甚好,撷芳苑离你那儿近,你们往来方便。伺候的人可安排好了?”
王氏将安排的几个管事与叶老夫人说了一遍:“……都已安排妥了。”
叶老夫人点点头,又问起寿宴的事,王氏一一答了。正说着,丫鬟珍珠走了进来。
她屈膝朝叶老夫人一福道,二太太来了。
程曦立刻坐直了身子。
前世她入宫后不久二婶便病倒了,一直到程家出事程曦都没有再见过她。记忆中,二婶性子静默,总是愁思纷扰的样子。
叶老夫人听后也颇为意外,忙让人去迎了。
王氏微微一笑,低头喝茶。
不过一息,便见有守门的小丫鬟打了帘子,珍珠引着一位身形纤长,姿容清丽的妇人进屋来。
烟眉轻笼,行如扶柳,正是二太太甄氏。
甄氏乃临丰朝翰林院大学士甄士詹的孙女,虽门第官职不如程府,但甄家是诗礼传家的清贵,在府里人人都对甄氏礼敬几分。
二房的三少爷程景与六少爷程晏,以及三房的五少爷程晖,如今都在甄家的族学读书。
只见甄氏走上前朝着叶老夫人盈盈一拜:
“母亲。”
叶老夫人连连摆手让她莫行礼了。
甄氏又转身朝王氏一福,道:“大嫂。”
王氏就起身拉了她往座上去,笑道:“你就非得折腾得我起身不可?让我踏踏实实地坐着,听你唤一声儿不行么?”
甄氏闻言,展颜轻笑。
程曦便一骨碌从榻上滚下来,跑到甄氏面前短手短腿地行礼,软糯奶气地唤道:
“请二婶婶安好。”
甄氏轻轻拉了程曦来跟前,左右打量了一阵,欣慰笑道:
“曦姐儿乖,瞧着果真气色大好了。”她抬手轻抚程曦柔嫩的小脸蛋,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叶老夫人便道:“她小孩家家的,病起来凶险,好得到也快!这才没几日,便又精神了。倒是你……”她朝甄氏招手,“你坐我身边来,我瞧瞧。”
玳瑁忙搬了绣墩放置在罗汉床边,甄氏牵着程曦依言来到叶老夫人身边坐下。叶老夫人仔细地打量了一回,叹气道:
“清瘦了这许多,可见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啊……好利索了吗?怎得不多休息几日?我这里啊,你们好好的有空闲就来坐坐,若是为了请安又折腾出反复来,不值当!”
甄氏闻言,眼圈一红,又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顿了一息,方才柔声开口道:“母亲体谅,是媳妇的福气……当真是好利索了,况且整日在那一个院里待着忒气闷,今日出来这一走方才觉得神清气爽。”
王氏笑着接道:“这养病也讲究个动静相宜,光歇着不动也不合适。”
叶老夫人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念叨:“可这身子也忒单薄了……”她转头对王氏说道,“你莫说我偏心,回头让厨房里每日定个膳食谱子出来,给你弟妹好好补补。”最后是同王氏说的。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喜爱有福相的模样。
甄氏听了温婉一笑,王氏便瞅着她取笑道:“你若不吃回几两肉,还是少来母亲眼前晃的好,省得母亲又怪我没照料仔细!”
说得叶老夫人同甄氏都忍不住笑起来。
※
叶老夫人信佛,每日有礼佛的习惯。待老夫人去了佛堂后,王氏与甄氏一同自樟鹤园离开,两人一路并肩走着,随身的丫鬟婆子们便悄悄落后了一段距离。
程曦眨了眨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紧紧跟在王氏身边。
“大嫂。”甄氏轻轻唤道,“昨日……多谢你了。”
昨日?程曦忙支起耳朵。
王氏闻言,笑道:“你若再不好起来,母亲只怕要去太医院请人了……梁大夫在咱们府里坐诊那么多年,你好歹也给人家留几分面子不是?”
说得甄氏忍不住又笑了:“是。”
王氏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这阵子我一人操持寿宴的事,着实忙不过来。既然你身子好了,不若来给我帮把手,也分担分担如何?”
甄氏诚恳道:“旦凭吩咐,不敢有辞。”
王氏暗想,这心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的事,况且源头是二爷,她再如何帮忙终归还是要看甄氏自己。
她绕开这个话题,与甄氏约了午后在景言堂相见后便分道离去了。
程曦见王氏领着自己并未打算回凭澜居,而是朝廖园方向走去,忍不住问道:“母亲,我们是要去看四哥吗?”
王氏笑看着她,点头道:“是,正是去瞧你四哥。”
不是说程时臊得躲起来了吗?母亲带着自己去看他,届时难免又是一顿数落,只怕他见着自己几个月都没有好脸色了。
“母亲,您是因为我才罚了四哥吗?”程曦小声说道,“其实,是我自己要跟四哥上假山的……”
她对于自己被十二岁的程时算计了这件事,也羞愧的很。
王氏听了只是笑笑。
待程曦来到廖园,见到趴在床上无法动弹、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的程时,才知道母亲口中的“松筋骨”、“活泛活泛”根本就是哄哄祖母的。
这分明是下狠手揍了一顿啊!
程曦看向王氏的眼神顿时就敬畏了几分——方才在祖母那儿,母亲说起程时的情况那可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泰然的一点都瞧不出异样。
母亲这份本事,自己怎么就没学会呢!
程曦觉得自己前世的人生一定在哪里出了问题。
趴在床榻上的程时见了王氏与程曦,抬起脑袋喊了声:“母、嘶……母亲。”
呲牙裂嘴的,想来身上疼得厉害。
程时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便忙张罗起来。摆座的,去茶水房沏茶的,给程曦摆糕点果子的……原先围在床边伺候的人,忽然间哗啦啦走了个干净,一时便没人顾得上还躺在床上的程时。
程曦跑到床边,见程时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光一对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便觉得心情很是舒畅。
王氏在程时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狼狈的样子不出声。程时趴在床上装死,任程曦怎么逗他也不出声。
待得丫鬟奉上茶水,王氏低头品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过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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