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精妙的骗局(3)

十分钟后,他从绘画大师鉴定处回来了,手里拿着那只麻布包裹和抄送的信件。后者可在以后烧毁。这绝对是副董事长该做的事情。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佩里?”

他立即听出了那个声音。他嘴里发干,声音拘谨又沙哑。

“是的。”

“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是的,玛丽娜。”

“你说什么?”

“对不起。是的,玛丽娜小姐。”

“这还差不多,佩里。我不喜欢你把我的抬头省略掉。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真的很抱歉,玛丽娜小姐。”

“你上次来看过我以后,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嗯?”

“圣诞节前夕工作很忙。”

“这段时间你变得很淘气呢,是吗,佩里?”

“是的,玛丽娜小姐。”

他的胃液似乎在搅动,手心也在出汗。

“那么,我认为我们应该对此有所作为,你说呢,佩里?”

“听你的,玛丽娜小姐。”

“好,听我的,佩里,听我的。七点整,小伙子。别迟到。在我失去耐心的时候,最讨厌等人了。这个你是知道的。”

电话挂断了。他的双手在颤抖。她老是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即使是电话里的嗓音也是如此。而那嗓音,以及之后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才是重点。

一月

“我亲爱的佩里,我真的感到既荣幸又好奇。为什么要安排如此丰盛的午餐,而且是在刚过完新年这么早的时候?我倒也不是在抱怨。”

他们在圣詹姆斯街旁佩里格林?斯莱德的俱乐部里。这天是一月四日,自我放纵的英国人刚刚结束新年假期开始工作。斯莱德做东,客人雷吉?范肖是庞特街上的范肖画廊的业主。这时候,范肖正赞许地看着餐桌上斯莱德所点的龙船庄葡萄酒。

斯莱德微笑,他摇摇头表示旁边桌子上就餐的人离他们太近了,现在还不方便说。范肖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使我越发感兴趣了。现在我必须等待,按捺住好奇心,等到喝咖啡的时候。”

他们二人去楼上的书房喝咖啡。斯莱德简明地解释说,六个星期前,一个陌生人从街上走进来,带着一幅他认为也许会有些价值的脏得难以形容的旧油画。碰巧,由于绘画大师鉴定处工作量过大,只有一个人审查了这幅画,一个年轻但显然很聪明的助理估价师。

他把伊文思的鉴定报告从桌面上推向那位美术馆业主。范肖开始阅读,一边放下手中那杯珍藏的波尔多,唯恐把酒打翻,然后说:“上帝呀。”唯恐上帝没有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

“显然你得听从他的建议。”

“那倒未必。”斯莱德说。他仔细解释了心中的打算。范肖的咖啡冷了,他的葡萄酒也一口未喝。

“显然还有一封同样的信。塞贝?莫特莱克会怎么说呢?”

“那封信已被烧毁。塞贝在前一天去了乡下。”

“那电脑里还有记录。”

“已经没有了。昨天我请来一位电脑专家。数据库中的那部分内容已经被删除了。”

“那幅画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我的办公室,已经被安全保管起来了。”

“告诉我,你们下一次绘画大师作品拍卖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二十四号。”

“这个年轻人,他会注意到的,他会向塞贝?莫特莱克抗议。塞贝也许会听信他。”

“如果让他待在苏格兰的北方就不会了。我在那里有一位朋友,我可以去打电话安排。”

“但如果这幅画没遭到拒绝,没返回它的主人那里,应该要有一封评估报告。”

“有的。”

斯莱德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张纸递给范肖。画廊老板开始读这封捏造的报告,其内容是关于一件美术作品,很可能是佛罗伦萨画派的早期作品,画家不详,题目不详,没有出处,价值在六千至八千英镑。范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举起酒杯表示祝贺。他评论说:“我在学校里教你的几招已经起作用了,佩里。你能浑水摸鱼了。很好,就按你的主意办。”

两天后,特鲁平顿?戈尔收到一封信。信纸上印有达西大厦的信头。下面没有签名,但盖有绘画大师鉴定处的印章。信中要求他在一份所附的表格上签字,授权拍卖行拍卖出售他的油画,该油画的估价为六千至八千英镑。里面还附有一只贴上了邮票的回邮信封。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回邮信封上的地址可使信件原封不动地到达佩里格林?斯莱德的办公桌上。

他欣喜若狂。即便只有六千英镑,也可让他再支撑六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他肯定能够找到演戏的工作。夏天适合电影的外景拍摄。他在授权表格上签上名字,把回信寄了出去。

当月二十日,佩里格林?斯莱德打了一通电话给绘画大师鉴定处主管。

“塞贝,我有件尴尬的事情,不知道你能否帮我一下。”

“哦,力所能及的话,我一定帮忙,佩里。是什么事呢?”

“我在苏格兰有一位很要好的老朋友。他有点丢三落四,显然忘记了他的藏画的保险已经到期。续保要从月底开始,但保险公司的那些家伙坚持公事公办。他们要等重新估价完成之后才肯签发新的保险单。”

为保险目的而对大量或少量的艺术收藏品估价,是伦敦所有著名美术机构通常会提供的一项服务。这种服务当然能够赚取一笔可观的收入。但人们通常很早就会提出预约。

“这事不好办,佩里。我们自己在四天内就有一项大型拍卖活动,现在我们这里人手紧张,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能留待以后再办吗?”

“恐怕不行。嗯,两年前你招进来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样?”

“本尼吗?他怎么啦?”

“他有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处理这事?藏品不是很多。主要是詹姆士一世时期的作品。他可以替我们去作评估,只是为了上保险。”

“嗯,好的。”

二十二日,本尼?伊文思搭乘夜班火车,动身去苏格兰北方的凯思内斯。他要去一个星期。

达西大厦二十四日的拍卖会斯莱德是肯定要参加的。那天早上,他提醒莫特莱克,还有一件额外的作品没包括在目录里,是后来加上去的。莫特莱克被搞糊涂了。

“什么额外的作品?”

“一幅拙劣的小图画,有可能是佛罗伦萨画派的。是你的年轻同事伊文思估价师负责处理的一幅没有名气的油画。在你离开这里去过圣诞节时,他审查了一下。”

“这事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还以为那些画全都退还原主了呢。”

“都是我的错。我忘了,他肯定也忘了。圣诞节前夕,我碰巧来这里处理一些杂事,在走廊里见到他。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你要他审查最后的四十多幅画。”

“是的,我是这么要求的。”莫特莱克说。

“嗯,有一幅画他认为也许值得拍卖。我从他那里接过来看了一下,没太大兴趣,就留在了我的办公室,后来忘记了。”

他向莫特莱克展示了声称是来自本尼?伊文思的简单估价,上面当然有他的签名,让绘画大师鉴定处主管看了一下后就收了回来。

“可我们得到画主人的授权了吗?”

“嗯,是的。昨天我看到那件该死的东西还在我的办公室时,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画的主人。他很高兴,昨天晚上把授权书传真过来了。”

那天上午,塞贝?莫特莱克要干的事情有许多,而且都比一幅匿名、没有出处、只与他的底薪五千英镑差不多价值的拙劣油画重要得多。他看中的是一幅委罗内塞【委罗内塞以及后文的米歇尔·迪·鲁道夫、萨诺?迪?彼得罗,都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家】的油画,还有一幅罕见的米歇尔?迪?鲁道夫作品,和一幅萨诺?迪?彼得罗的画作。他咕哝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就匆匆赶回拍卖厅去监督那里的准备工作了。上午十点,佩里格林?斯莱德登上台,拿起木槌。拍卖会开始了。

他喜欢参加最重要的那些拍卖会。坐在台上,主持会场,控制局面,朝着著名商人、投标人,以及来自伦敦美术品界的圈内老友们频频点头,还有不动声色地辨认出场内那些谁都没有机会见到本人的亿万富翁的代理人。

这天的拍卖会很成功。价格拍得很高。委罗内塞的画作以超出估价两倍的价格落入一家有名的美国画廊囊中。米歇尔?迪?鲁道夫的作品在报价升至估价的四倍时,在座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拍卖会进行到最后二十分钟时,他注意到雷吉?范肖溜到了后排他们之前商量好了的一个靠边的座位里。当目录中最后一件艺术品被一槌敲定时,斯莱德朝着已是空荡荡的大厅宣告:“还有一件编外的艺术品,没包括在目录里。是在目录付印后添加的。”

一名搬运工默默走向前方,把一幅裱装在缺了口的镀金框里的脏油画放在一只画架上。有几个人伸长脖子,试图透过覆盖在图案上的污垢,看清它所具有的内涵。

“有点玄乎。很可能是佛罗伦萨画派的,是在木板上使用蛋彩画法创作的,内容是某类虔诚的场景。画家不详。有人愿出一千英镑吗?”

会场内一片寂静。范肖耸耸肩并点点头。

“已经有人同意一千英镑了。有超过一千的吗?”

斯莱德的目光扫过大厅,在范肖就座的遥远的另一头发现了个信号。其他人没有看到这个信号,因为它并不存在,但因为眨巴一下眼睛就可以构成一次投标,所以没人感到奇怪。

“有人出了一千五,超过了你,先生,是左边的那个人。”

范肖又点点头。

“两千英镑。有超过??两千五百??三千??”

范肖对着那个虚构的对手投标,并以六千英镑敲定了这笔买卖。作为知名的画廊老板,他的信誉良好,于是,他带着那幅画走了。三天之后——非同寻常的迅速——特鲁平顿?戈尔先生收到了一张金额刚刚超过五千英镑的支票,是拍卖定锤价减去佣金和增值税后的数额。他很高兴。到了月底,本尼?伊文思回到伦敦,对于能够离开一月严冬里的凯思内斯,以及那荒凉且冰雪封盖的古堡,他感到十分欣慰。他从来没向塞贝?莫特莱克提过那幅肮脏的油画,以为莫特莱克的沉默表示不赞同,而且那种沉默还暗示着斥责。

四月

月初时,一件新闻震惊了艺术界。范肖画廊的橱窗全部被黑色丝绒装饰了起来。一幅小小的油画,已经卸去了它那缺了边的镀金框架,正单独陈列在玻璃后面的小架子上,上方有两只射灯明亮地照射着,旁边还有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日夜守卫。

这幅杨木蛋彩画就如同画家刚完成时的样子,油彩就像是五百年之前刚刚调和时那样鲜艳。

圣母玛利亚坐在画面里出神地仰视着,报喜天使加百列为她带来了喜报:她将很快怀上上帝的儿子。世界上当之无愧的锡耶纳画派权威古伊多?科伦索教授已经在十天前毫无疑议地宣告,这幅画是真迹。没人会对科伦索的判断说三道四。

画作下面的一张小纸条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字:“萨塞塔,一四○○至一四五○”。斯特法诺?迪?乔瓦尼?迪?康索罗,人称萨塞塔,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油画巨匠之一。他创立了锡耶纳画派,并影响了整整两代追随他的锡耶纳画派和萨罗伦萨画派绘画大师。

虽然他的作品流传下来的极少,且主要是比较大的祭坛画,其价值却比钻石还要贵。因为第一次发现由这位大师创作的《圣母领报》单件作品,范肖画廊一举成为世界级艺术品藏家。

十天之前,雷吉?范肖通过一份秘密协议,敲定了以超过两百万英镑的价格出售该画作。分成是在苏黎世悄悄进行的,二人各自的财务状况都得到了改观。

艺术界被这一发现震惊了。本尼?伊文思也是如此。他查阅了一月二十四日的拍卖交易目录,但没有记录。他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获悉是最后添加进去的拍品。达西大厦的内部气氛充满了敌意,他遭遇了许多指责的目光。事情传开来了。

“你本应该把它带来给我。”丢了面子的塞巴斯蒂安?莫特莱克厉声说,“什么信?根本没有信。别对我说那个。我看了你给副董事长的报告和估价。”

“那你肯定看到了我提到科伦索教授。”

“科伦索?别提什么科伦索。是范肖那家伙征求了科伦索的意见。听着,小伙子,你看走眼了。这确确实实是一件宝贝。范肖发现了,而你却错过了。”

楼上,董事会正在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刻薄的董事长盖茨黑德公爵坐在主席的位子上,而佩里格林?斯莱德坐在被发落席上。其他八位董事散坐在会议桌周围,都在认真审视自己的手指头。没人提出异议,实力强大的达西大厦不但失去了大约二十五万英镑的佣金,而且把已经到了手的一幅萨塞塔真迹,以区区六千英镑的低价拱手让给了一个慧眼识货的人。

“这事是我处理的,责任由我来承担。”佩里格林?斯莱德静静地说。

“这我们全都知道,佩里。在得出结论之前,你能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斯莱德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现在是在为自己的生涯说话。要找一个替罪羊。他不想让自己成为替罪羊。但他知道哀诉和喋喋不休的埋怨很有可能产生最坏的效果。

“你们肯定都知道,我们为公众提供免费的鉴定服务。每次都这样,这是达西大厦的一项传统,有些人赞同,另一些则不然。不管人们的观点如何,事实就是,这样做很费时间。

“有时一件真正的珍宝确实是由公众带进来的,在得到鉴定、经过认证后,卖得好价钱,我们当然也能得到一大笔佣金。但人们拿来的大多数物品都是破烂货。

“繁重的工作负担,尤其是圣诞节前夕人手严重不足,这意味着,那些最破烂的玩意儿将由从业经验不足三十年的初级评估员作出鉴定。这就是我们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我们讨论的这幅画作,是由一个根本没拿它当回事的人交进来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画,要不然他是决不会拿来的。它当时处于一种很吓人的状态,脏得连污垢下面画的是什么都快看不清了。而且它是由一位资历非常浅的估价员鉴定的。这是他的鉴定报告。”

他把那天深夜由他亲自在电脑里操作并打印出来的、估价为六千至八千英镑的报告复印件分发出去。九位董事神情严肃地开始阅读起来。

“你们看到了,本尼?伊文思先生曾认为它也许是佛罗伦萨画派的,创作年份大约是一五五○年,画家不详,所以定了一个谨慎的估价。唉,他搞错了。那是锡耶纳画派,是由一位大师在一四五○年左右创作的。他被表面的污垢给蒙蔽了。也就是说,他的鉴定非常草率,简直是不加考虑。然而,现在在这里向董事会引咎辞职的,却是我。”

有两个人在专心致志地凝视天花板,但有六个人在摇头。

“我们不接受,佩里。至于那个工作马虎的年轻人,也许我们应该把他留给你去处理。”

那天下午,佩里格林?斯莱德把本尼?伊文思召到他的办公室。他没有让这位年轻人就座。语气十分轻蔑。

“用不着我解释你也知道,这次事件对我们达西大厦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新闻媒体已经吹得沸沸扬扬了。人们全都在说这个。”

“可我不明白,”本尼?伊文思表示不服气,“你肯定已经看到了我的报告。我把它塞进你的门缝里了。我写到了我怀疑它也许是一幅萨塞塔的真品,也写了要做清理工作和保存的建议,还有关于要请教科伦索教授的提议。这些我全都写进报告里了。”

斯莱德冷冰冰地递给他一张印有信头的信纸。伊文思不明就里地阅读起来。

“可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写的报告。”

斯莱德气得脸都变白了。

“伊文思,你工作马虎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我没法容忍你满口胡言。任何胆敢这样对我撒谎的人,在这座大厦里都没有立足之地。去找外间办公室的贝茨小姐。一小时内清理完办公桌走人。就这样。”

本尼试图找塞巴斯蒂安?莫特莱克谈谈。这位仁慈的部门主管听了几分钟,然后带他去到迪尔德丽的办公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