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番外三 我就是我

叶嬷嬷自那年谢慎严放话后,就被林熙接进了府里,谢慎严之前没能和叶嬷嬷有过交集,但不代表他从林熙的身上看不到端倪,所以当叶嬷嬷进府后,他时常会过去坐坐,以至于叶嬷嬷在谢府上的那两年,府中上下都有一种错觉,好似这位叶嬷嬷是谢府上顶顶重要的人物一样。

两年后,叶嬷嬷终究病故,倒也不算药石无救,而是到了后面,她似乎不肯吃药了,也不说药难吃,只说自己已无可恋。

她不好好吃药,也不好好吃东西,后面躺在床上也只不过眼珠子转悠,每到申时的时候,大约能清醒些,有点力气,便会拉着林熙的手,一个劲儿地嘱咐,嘱咐的还是那些说过的话,有的时候,甚至昨日讲的,今日也要提,林熙只她已经是最后的时光,越发的心里不舍。

回光返照的时候,她精神矍铄的拽着林熙,只瞧着她不言,林熙知道她惦念的是什么,便说了一句话:“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叶嬷嬷满意了,在渝哥儿赶来磕头时,她笑得很甜,就连脸上的疤看着也都慈祥了。

她归西后,谢家给置办了十分体面的丧事,一个教养嬷嬷而已,却这么大的阵仗,别人虽觉得有些过了,却也说不得什么,一来这嬷嬷本就传奇,二来偏又教养出了谢家的主母,人家现在更把她当干娘一样的供奉着,反倒是人家重情守义之举,谁能多嘴多舌?

当大家以为谢家这般抬举叶嬷嬷,已经是至高的待遇时,宫里却来了人,上等的楠木棺材送进了谢府,傍晚时分,来了牛车将其拉了出去,众人差异,随后皇榜贴了昭示,说这叶嬷嬷以前在宫中伺候时就深得皇太后喜欢,如今她去了皇太后闻之悲伤,想到昔日情谊,便特许将她接入皇陵,与她同葬。

当然皇太后还健在,所谓的同葬,便是同陵而已,人人都当她是个陪葬,添份荣耀,只有林熙和宫里那几位心里清楚,她入藏的可不是一般墓室。

叶嬷嬷的丧事因为宫里的插手,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但不管怎样,叶嬷嬷的名头在城里又热闹了一轮,谢家固然是得了份恩义的名,唐家却也没被晾着,一样的热乎。

渝哥儿和朱家千金成亲后,日子过的也十分顺风顺水,谢慎严和叶嬷嬷在某些方面得到了很好的沟通后,破天荒的从藏书中寻了三本书出来,约了渝哥儿到府中一读。

虽是这一读,却已经是唐渝的造化,他本就是个玲珑七窍心的人,在之后的一年多里,那时一路向上,很是平顺,而如今叶嬷嬷故去后,得了皇太后惦念的恩典,还准入陵,这无端端的又给唐渝脚下添了砖,朱家本就精明,一看这种情况,立时往内里传了话,朱皇后立时在皇上耳边言语,皇上也觉得是该也有个奖赏,于是唐渝借着叶嬷嬷归去的风儿,又往上窜了一窜,落在了大理寺少卿的职务上。

这是实缺儿,短短几年时间,一个探花郎走到这一部,可着实是个传奇了,甚至比着当年的雷敬之,也还走的快一些。

快了是好事,也自是忧事,当天晚上,不少官员道贺之后,唐渝便愁眉苦展的坐在屋里,寻思了一来回,第二天早上就拜到谢家府上。

有道是明白人不说绕圈子的话,唐渝一来,谢慎严就逗了他一句:“老太太给你留的福,到底是接住了,怎么还蹙着眉,难道显低了?”

“我的哥!”渝哥儿直接往他身边一站,打了个千儿:“您就别逗我了,人人都觉得我乐呵,得意,可我是真愁。”

谢慎严眨眨眼:“愁什么?是愁夫人的债难还,还是愁自己脚下离地太高?”

“都愁。”渝哥儿说着凑得近些:“这不赶紧找哥你给讨个主意嘛!”

“你又不傻,要我什么主意!”

“我是有主意,可是我那主意不大好,我怕坏事!”渝哥儿说着小心的看着谢慎严。谢慎严捏了捏胡子:“坏不了事,老人家还健在,我们动不了。”

“可是有她在,是不是更容易?”

“我不这么看!”谢慎严望着他:“你现在身居高位,应该开心,为何蹙眉?还不知明白朱家趁机把你捧起来,是给朱家自己占席位吗?你横竖是他们的棋,可你不也有自己的盘算?皇太后是恩典,但恩典的不是你,是叶嬷嬷,你不过是借东风而已、皇太后固然对叶嬷嬷好,念着旧情,但她们之间的情谊,是你和我可以去估算,去赌的吗?更何况,你为什么坐立不安,也是怕有捧杀,那皇太后难道就不能一样?”

“所以哥您的意思是……”

“按你的原本意思来。”

“我可是想丁忧的。”

“那就趁机丁忧吧!反正你已经到了这个品级。歇上三年沉淀一下也好,一来免得人嫉妒招惹是非,二来还能给朱家稳稳气性,免得劲头太冲招忌讳,朱家这会儿也是乐得过头,等你丁忧之后,恼个两天自己就会转过弯来,不过记住只你的主意,没我的参合,你日后迟早要成朱家的主心骨,韬光养晦是没错,但也得抓住机会脱颖而出。”

唐渝讨了个答案,满意的离开了。

叶嬷嬷算他的干祖母,按照道理,他是不用丁忧的,但他要丁忧,那也是他的孝,他的礼,更是他在日后官场博弈的资历中重要的一笔—这就是古代的官场,不仅你要会玩权术,你还得父母亲人死的是时候,好了,就是你的资历,死的不是时候,可能你的仕途就毁的差不多了。

唐渝上书三道,请来了丁忧的资格,立时天下为表。

朱家如谢慎严所言,一开始是强颜欢笑,面对赞语,内心恨着小子不识时务。

但随着赞誉的美名越来越盛,皇上的三次表彰和皇后传回来皇上有多赞誉这举动后,朱家人悟了。

外戚的压力本就不小,敢于自己放弃为礼者,自然深得帝王喜欢,虽然唐渝严格地说,不是上门入赘的,可因为自己家的出身低,谁都把他当成了入赘者。

于是朱家立刻走低调路线,短短三年里,朱家不但深得皇上赞许,也让百官都觉得顺眼。

曾经精明又算计的朱家,让林熙都觉得盛气凌人,挑拣的不像话,可因着这事作为一个转机,倒是形象大变,立时变得叫人赞誉不断,因此皇后也更加的被赞誉出自名门。

三年的沉淀,唐渝不但应赢得了地位的转变,也更加体会叶嬷嬷叫他多跟谢慎严学习的用意,如今的他全然明白取舍之道,进退之度,他开始走向另一个层次。

三年后,唐渝丁忧满期,回来补缺,彼时无有空缺,他也不吭声,规规矩矩的候着,没找谁问,也没找谁去跑,就连朱家也都没人去提一句—不是不想提,是渝哥儿自己和老丈人谈心,表示不能提,于是皇后也得了信儿,生生地闭嘴。

半年后,皇上突然发现丁忧的唐渝怎么还没回来,这才问起,结果听到因为无缺就一直这么候着,更觉得他对自己的胃口,是个忧国忧君的好臣,重臣,于是一纸令下,他又升了,原本还是个从四品的官,现在更好,直接从三品,做了盐运使。皇后因为不为外戚谋,也深得皇上赞誉,还赏赐了一枚白璧,赞其无暇。

朱家立时欢腾了。

盐运使,这是绝对一等一的肥缺啊,这一职务给渝哥儿带来了质变,他立时上门求了谢慎严的墨宝做了匾额,依旧是两个字,唐府,却让朱家彻底明白,唐渝是女婿,不是入赘的小爷。

后面的日子不用说,渝哥儿凭借自己的能耐,几乎是朱家的主心骨了,但凡老爷子有个什么念想,都要压一压的和他商量,大多时候,渝哥儿自己就做了决定,遇上有些吃不准的,自是到谢慎严这里讨茶喝。

时间如流沙,哗哗地从指缝溜走。

今日的丧钟一响,便是皇太后大行的日子,也自然是叶嬷嬷遗愿将行的时候。

京城里再度白孝飘飘,举国哀恸。

三个月后,大家才走完了仪程。

半年后,大理寺卿上折子称核查历年卷宗时,发现一桩稀罕事,当年治罪安国侯时,皆因安国侯参与堂争夺嫡,又谋反之心,可是查到卷宗时,却发现,所有的审讯供词里,都没安国侯的相关,也就是说,没有哪个证词说安国侯参与其中的。

这折子一出来,当时大家都懵了,大理寺卿赵大人一脸不解与正直的望着皇上,皇上又能望谁呢?太祖时期的案子,这个时候拿来说不对,不有些吃多了吗?

皇上表示,可能年代久了,有些遗失,叫大理寺自己去宗库里察看,是不是相关的卷宗已经销毁—这就是个翻过去的方式,大理寺卿也恍然大悟的闭嘴了,表示顺理成章的就此揭过,但怎么可能揭过呢?第二日上,谢慎严这个只有爵位的人,就上书求见皇上。

似他这种角色,基本上和皇上就是你在你的院子里,我在我的院子里,咱们一起快乐养老,逢年过节走走形式也就对了,真有大事,我再见你,求教一下,没事,你就高薪养着自己乐呵就是了。

可现在谢慎严要求见自己,皇上立时诧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谢家竟然有事要找我?

皇上很得意的同意了,然后等见到谢慎严,他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谢慎严是来请求彻查当年安国侯涉案一事的,而他想要拒绝也很难,谢慎严太会拉大旗了,张口就是此时不说个清楚,一来关乎太祖荣耀,二来皇太后对叶嬷嬷姐妹情深,叶嬷嬷当年乃是侯门之女,若能为她平反,也是给故去的皇太后一份安慰,最后才是谢家之所以出头,乃是叶嬷嬷是其谢家主母的教养嬷嬷,谢家主母视其为亲人,想要为之讨个是非曲直。

好一个讨,说白了,也就是谢家非要个说法。

皇上很郁闷,他想问,您干嘛参合,可看到谢慎严那一脸真诚的模样,他就无力了。

当年怎么下,都输他一字,他是从内心有着恐惧,可这些年,君臣美满的从未有一点麻烦,现在人家开口要讨这么一个事,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上想了想,说,容朕考虑一下,出了殿就直奔他老娘那里去了。

皇太后去了后,太后这才彻底自在,没人压着,不过她和皇太后也一直是一路,倒也不至于对着干。如今听了皇上一席话后,便思及当年皇太后的嘱咐,再想想自己多少把柄都在谢家人手里攥着,而所查不过是一个死了多少年的人,就算要平反,也不过一句话,根本不要贴什么,便叫皇上答应了。

她们不知内情,自然觉得不是大事,而谢慎严也并非想把这事闹大,于是接下来清查的日子,便是他自己拉着大家操作的日子,半年后,皇上把这岔都快忘了,这件事却有了答案:乃是当年夺嫡变乱之时,老皇上已经病糊涂了,当时他看着供状气恼,说下令斩杀这些人时,一时眼花走嘴的把安国侯给说进去了,彼时拟旨太监拟圣旨,听到什么就写了什么,而后交给皇上审核时,皇上直接给盖印了,于是安国侯是背运给混进去,误杀的---十分荒唐的“内情”在所谓的一把老骨头的几个太监的“回忆”里,给澄清了。

皇上觉得荒唐,皇后也觉得是,可证词证人都在,还言辞凿凿的,何况人家也都说的清楚,是老皇上气病了,一时走罪,如今安国侯一家已经全部消亡,也不用补偿什么,只要清个名就成了,所以毫无压力负担之下,皇上下旨了,安国侯的误判之事就这么了解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议论着当年安国侯的倒霉催,而林熙却是同谢慎严还有渝哥儿奔赴皇陵给叶嬷嬷烧香烧纸去了。

洒上一捧新土,林熙看了眼身边的丈夫和渝哥儿,心里有一种平静,却隐隐又觉得他们两个看似温顺却又能让世界颠倒黑白。

“他们其实没有说谎。”忽然谢慎严开了口:“当年安国侯的杀名,就是皇上给的,皇上说他谋反,他就谋反,哪里需要什么证词呢?所以我们顺着这条路,才得以挖出来,而那几个太监,其实说的未尝不是真话。”

林熙眨眨眼:“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可以安息了。”

是的,老太监的回忆,到底是谢慎严用他们家中之人以后的富贵换来的,还是就事论事,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计较,和他在一起旧了,完全明白他的处置之道,只要是他所坚持的,好也吧,坏也吧,都是他手中可玩弄的一切,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三人一时兴起,凑在一辆马车上喝酒。

渝哥儿和谢慎严碰了好几杯,大声谢着他,林熙听着那些话,大约可以想到在筹备的这些日子里,两人的小心翼翼和惊心动魄。

是的,很多时候看似很简单的事,也许很难坐,有时候觉得很难的事,却又是弹指一挥间。

渝哥儿大约是动了情,没喝几杯,竟就醉了。

人总是这样,失意与得意时,动情最浓,也最易栽倒在酒上。

看着他醉醺醺的倒下去,林熙下意识的看向谢慎严,却看到他微笑的脸应对着车窗外的风景。

“来!”忽而他轻声说了一句,将她往怀里拽,林熙吓一跳,立刻看向渝哥儿—这于理不合,即便他们是夫妻,也没在人家亲热的道理,可谢慎严却完全不顾,直接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继而从侧面紧紧地搂着。

“你疯了?”林熙小声言语着,紧张的看着渝哥儿,生怕他一睁眼,自己成了笑话,而谢慎严却忽然把唇埋在了她的脖颈上,在她吓的身子一缩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还记得庄明达知道你姐姐再有身孕时,当众抱她而去吗?”

林熙茫然的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我也好笑可以那样,不顾他人的眼神,当众抱你!因为那时,我能感觉到你很激动,不管是你大姐的清白得还,还是你心中所求圆满,我都能感觉到那时你的激动,可是我想抱,却不能,因为我是谢慎严,我得,完美无缺,我得是个那个独一无二的玉郎。”

林熙闻言想要转头看他而他却把唇直接印在她的脸颊上。

那一刻林熙想到了两个字:疯狂,而紧跟着脑袋里却忽然飘出了当年他们初次相识的那一刻,她脱口而出:“打架的你,才是真性情的你,对吗?”

“是我希望的我。”他轻声说着:“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庄明达成为朋友,为什么我会在他低谷的时候,拉他一把吗?因为如果我不是谢慎严,我一定会想他那样恣意的活着,不假,不虚伪,可是,我是谢慎严,为了我的家族,我要的锦绣,我必须学会怎样成为一个家族的力量,怎样把家族护卫到好。”

“所以,你其实是把庄明达当成另外一个你?”

“没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益之争与谋算,只有一颗简单而干净的心……”谢慎严说着把脸贴在她的脸上。

林熙眨眨眼,抬手搂上了他的脖颈,小心的扫了一眼渝哥儿后。将唇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不管是怎样的你,都是我的夫,都是谢慎严,你就是你,无可替代。”

“噼啪!”遥遥的街头小孩子放着烟花炮竹,这声音吓的林熙缩手就想躲开,她怕渝哥儿会惊醒,可谢慎严却抱紧了她不放手:“你说的对,我就是我。”

--好了,番外到此结束,本来想着更四天的,第一天一冲动,八千全更了,哈哈!嗯,就这样吧,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