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雨家园(1)

大烟是杆枪,

不打自受伤。

几多英雄汉,

困死在烟床。

--民间歌谣

警员徐梦天枪口对着局长陶奎元,徐家的故事有了新的走向,链接上部书。本书为徐家故事的延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日本宪兵和占大队长带领的警察大队包围了月亮泡子,数挺轻重机枪对准芦苇塘。

“队长,不要开枪!”冯八矬子喊道。

角山荣白色手套凌空劈下,顷刻间,轻重机枪、小型迫击炮一齐射向冯八矬子他们,芦苇被打着火,月亮泡子被血火染红,燃烧中散发出人肉和马毛的焦糊味……就在这时,角山荣的背后突然响起枪声……

许久,枪声才平息下来,月亮泡子恢复了激战前的宁静,晨阳柔和的光辉给死尸镀上一层金色,干涸的血斑像一朵朵鲜艳的卷莲花,盛开在冬天的荒原上。

角山荣死在马背上,未瞑的双眼怅然盯着天上那轮圆红的东西,他身旁一个死去士兵的刺刀下,也飘着那个圆红的东西……

陶奎元从四平街警察局开会回到亮子里,才知道角山荣带宪兵队倾巢出动去了月亮泡子。他清楚他们去干什么,胜利的果实即使不能亲手摘,别人摘自己在场也沾点荣光。

“梦天,跟我走!”陶奎元叫上徐梦天道,“去月亮泡子!”

两匹马出了城,马背上陶奎元说:“我们去观一出戏。”

“到月亮泡子看戏?”

“天狗绺子消灭蓝大胆儿绺子,皇军再消灭他们。”

徐梦天听到消灭天狗绺子,心给蜇了一下。他倏然想到匣子枪中压了八颗子弹。

月亮泡子变成一片灰烬,像遭受了天火的一场洗劫;日军、警察的尸体横躺竖卧一地……

“回去!”陶奎元调转马头往回走,徐梦天紧紧跟上来,一枪把局长击落马下。

奄一息的陶奎元问:“你为什么杀我?”

“你死盯着徐家人不放。”

“谁跟你说的?”

“我三叔。”

“徐……德成……他、他果然活……活着……”陶奎元说仇人活着,自己却死去了。

又一代徐家人徐梦天结果了仇人的性命,他毕竟成为以后岁月的主角,这与下面做的一件关键的事情有关--他朝自己左臂开了一枪,将陶奎元的尸体驮回三江县警察局。

应该说徐梦天的枪法不怎么样,毕竟离得距离太近而达到了目的。死后的局长陶奎元趴在自己的坐骑上,像只被打死的猎物,皮靴锃亮出昨日一点风采。

“局长出事啦!”

警察局大门前,不知谁惊呼一声,警察从各个角落涌到院子里。

“梦天,怎么啦。”一个警察问。

“我们遭遇了土匪……”徐梦天手捂着流血的左胳膊说“月亮泡子出事了,我们的人都死啦!”

众警察缓过神来,大家动手,有人往下抬陶奎元,有人送徐梦天去医院,有人给四平街警察局打电话报告,还有人去陶家报信……警察局乱作一团。

三江县警察局长被打死,震惊四平街警界,陶奎元参加了几天会议上午才离开,怎么刚回去就被杀死了。

“安科长,你和我去。”贾局长对保安科长安凤阁说,“做个思想准备,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哦。”挤咕眼儿。

安凤阁,眼睛挤咕几下,局长的话让他心里暗喜,未来的三江县警察局长是自己了,喜上心头,却不能上眉梢,他故意糊涂道,“用去那么久?”

“群龙不能无首啊!”贾局长说,他没再多说什么。

安凤阁这个保安科长,在四平街就是一只螃蟹,敢横着走,他的权力不小,监督商人店铺,得罪了他,动辄你就落个经济犯的下场,罚款、拘留、扣押甚至被判刑。可怎么说,横竖只是几条街,比起地域广大、物阜民丰的三江县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三江里淌的不是水,是油!”安凤阁窥视这块肥肉许久了,陶奎元是三江的地头蛇,他不死警察局长就得他当,除非他自己不愿当。贾长是自己铁杆大哥,答应有机会任自己做三江县警察局长,陶奎元死去便是个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说三江出事是一件好事。

“凤阁啊,你是聪明人,稳住架。”贾局长意味深长地说。

梦想即将成真,安凤阁心花怒放,局长的叮嘱他理解,更深地掩藏喜悦,得意不能忘形,毕死了一位局长,不悲伤也要装出悲伤,给外人看嘛。他说:“卑职明白。”

“你要突出地表现。”贾局长说。

一切都为了铺垫,局长在做。安凤阁认识到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暗下决心去做。

“陶奎元背景很深。”贾局长算是几分感慨了。

陶奎元牢牢地坐着三江县警察局长的宝座,从民国到满洲国,两易其主,他自己的原因且不说,他的爷爷是名震关东的金王,父亲曾做过三江县知事,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都具备,谋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警察局长要说的不是这些,他要讲的是如此地头蛇人物都给人杀掉,可见三江情况特别复杂。

“土匪如此猖獗,竟然敢杀警察局长。”安凤阁说。

几十年来,三江暗杀事件不断,早年巡防军的徐将军给俄国间谍刺杀,到后来的巡防军司令洪光宗被杀的悬案,直至今日警察局长陶奎元遇害。当然,陶奎元之死从掌握的情况看,不能算做暗杀。

“凤阁,我打算任命你做三江的局长。”贾局长挑明道。

“我一定……”安凤阁表明忠诚局长,为国效力。

“这事需上峰批准,你先留在三江等待任命。”贾局长说。

“是!”

贾局说他只能在三江停留一天,到场看一看,安慰一下陶奎元的遗属就返回。他吩咐安凤阁,对陶奎元的死进一步调查核实,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送省警察厅。

“陶奎元之死,走好文儿(写上报材料)。”贾局长说。

秋天那场大雨,清河上的一座木桥被毁后始终未修复,贾局长的小汽车过不去,改乘一趟夜间的火车去三江。

宪兵队和警察大队全军覆没,一个生还的也没有,警察局长陶奎元被打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亮子里。

“消息确定吗?”徐德富问。

管家谢时仿打探消息回来,今天他几进几出药店,天没亮就让东家徐德富叫起来。

“时仿,起。”

“哎,天还没亮。”

“去宪兵队哨听(打听)一下。”

昨夜,徐德富一夜无眠,在自家药店同泰和的院子里不停地走动,管家谢时仿最清楚东家睡不着觉的原因。

日本宪兵队的月亮泡子阴谋徐德富无法知道详情,但是,这个阴谋关乎自己的两个兄弟德中和德成。三个兄弟已经有一个兄弟--德龙静静躺在荒郊野外,他虽然赌耍到死,成为赌王赌爷,死得也算壮烈,在关东土地上谁敢跟日本人赌博?又谁敢跟宪兵队长较真章?最后宪兵队长角山荣恼羞成怒杀了他,毕竟给输家杀掉的,不砢碜(丢人现眼)!

二弟德中长兄知道他是什么人……月亮泡子还牵涉三弟德成,流血的结局徐德富十分关注。

“老爷,小鬼子败啦!”谢时仿激动得声调都变了。

“败到啥份堆儿?”

谢时仿哨听准确了月亮泡子血战的结果,份堆儿是日本宪兵队和占大队长的警察队被彻底消灭。

“这么说,都完犊子啦!”

“窝佬(全死)。”

“一个活的都没剩?”

谢时仿说宪兵、警察中了埋伏全杆儿稀(玩完儿)。

“噢,打得这么惨烈啊!”徐德富神情不安起来,日本宪兵和警察队跟谁打呀,和德成的天狗绺子。

“陶奎元也鼻儿咕(死)了,脑袋西瓜一样开了瓢儿!警察局大院掏了狼窝……”谢时傍晚带来新消息。陶奎元的两位夫人疯了一样跑进警察局,刚迈进大门就放声嚎啕大哭:“没良心的,你咋说走就走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咋活呀!”

“死啦,死啦。”徐德富沉默,他想到一个人--侄女四凤,陶奎元的死对于她总是不幸的,他们的婚姻正常不正常是另一码事,丈突然去世,她的儿子还小啊!

“老爷,还有一个不好……”谢时仿吞吐道。

“德成?”徐德富顿时紧张起来道。

“不是,是大少爷。”

“啊,梦天怎么啦?”徐德富心给揪紧。

“老爷别急,大少爷只是受了轻伤。”

“伤在哪疙瘩?要紧不?”

“左胳膊,枪打的。”谢时仿讲了他所知的情况,徐梦天住的病房有警察看守,不准任何人接近。

“梦天不是随同陶奎元到四平街开会吗?”徐德富画魂儿(犯疑),月亮泡子在城北,四平街在城南,南辕北辙吗?

“今个儿他们开会回来,陶奎元叫上大少爷一起去了月亮泡子。”谢时仿什么都了解清楚了,“宪兵、警察这一方面,只逃出他们两个人。”

“冯八矬子呢?”徐德富问。

警察局的警务科长冯八矬子也死在月亮泡子,压在徐德富心头的石头终于给人搬开,顿然轻松不少,死死盯着三弟德成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冯八矬子排在陶奎元的前边。

“我们想法子看看梦天。”徐德富惦记儿子,伤了左胳膊哪个部位,伤着骨头没有。

“现在不行,听说四平街警察局贾局长连夜赶来了,整个医院让警察围起来,外人到不了跟前。”

“时仿,你勤跑两趟外面,详细哨听德成他们怎么样啦。”徐德富吩咐道。

“哎。”谢时仿走后,他到前院的药店去,坐堂医生程先生一个人在屋。

“表哥。”

“德富,街上传扬开锅,说角山荣、陶奎元他们和天狗绺子开壳(开战)中了埋伏,都死光啦。”程先生说。

“我听说了。”

“德富,听说梦天受了伤,怎么样?”表哥程先生问。

“就为这事,我来问哥。”

“嗯?”

“梦天在医院里,我担心治疗不及时。”

“应该没问题,日本医生……”程先生说,“他们既然送梦天到那儿去,就一定给认真治疗的。”

“哎,日本人花花肠子太多。”

“就因为日本人花花肠子多,才不会胡乱来。”程先生安慰表弟,徐家发的事情太多了。

三江这所公立医院伪满洲国成立后,辟出一趟房,医生和护士都是日本人,这一部分变成了给日军治病的医院。徐梦天被送到这里,或者说收治他,人身安全肯定没有问题。

“不能有什么花花道,梦天是警察。”程先生说。

“怎么也不如表哥你扎痼治疗)啊!”

程先生是技术高超的治疗红伤的医生,准确说是中医,用程家的祖传秘方,徐家的同泰和药店全靠表哥治红伤的名气支撑门面。

“表哥,你不是认识那个井上医生?”

程先生点点头。

“我想……”

“好,我去一趟。”程先生爽快答应。

程先生认得井上医生,喜欢中国中医的井上医生,跟程先生学望闻问切,汤头歌什么的。

“站住!”警察枪横在程先生面前。

“我找井上医生。”

警察轻易不敢拦挡找日本人的人,井上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不需从徐梦天的病房前经过,不构成危险,便放他过去。

“程先生!”井上医生热情地迎过来。

“井上太君。”程先生用大众的称呼道。

“程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难题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太君有什么难题?”

“汤头歌。”

“汤头歌?”

“程先生,那首祛寒的理中汤……我忘记啦。”井上医生说。

程先生诵遍汤头歌:

理中丸主理中乡,

甘草人参术黑姜。

呕利腹痛阴寒盛,

或加附子总回阳。

“幺西!或加附子!”井上医生的问题得以解决,高兴起来。

“我也有件事情请太君帮忙。”趁着井上医生高兴,程先生说。

“什么事,请讲。”

“是这样,我的一个亲属受伤住在你这里。”

“徐梦天,是徐梦天吧?”

“是。”

“你们……”井上医生询问关系。

“我的表侄。”

“他是同泰和药店徐德富老板的儿子,你是?”

“我母亲是徐德富的姑姑。”

“噢,是这样。”井上医生比划着自己的胳膊,“子弹穿过肌肉……没大问题,你放心,你的侄子我会特别关照的。”

“谢太君!”

井上医生见程先生不放心的样子,说:“我可以带你去看他。”

“方便的话?”

“这是哪里啊?”井上医生自负地笑笑,“你跟我来!

当值的警察很原则,企图阻拦程先生,井上医生伸手扇了警察一记耳光,骂道:

“巴嘎!”

当夜,四平街宪兵分遣队接到报告,角山荣率领三江县宪兵队和警察大队执行“盖头计划”,在月亮泡子全部被歼。

“巴嘎!”宪兵分遣队长龙山三郎中暴跳道。

“盖头计划”是关东军司令部制定的,密令角山荣执行,具体的内容是收编胡子去打胡子,正好胡子送上门来,天狗绺子二柜草头子带人抢货场的军用物资中埋伏,全部被擒获,警察同宪兵阴谋收编了他们。

“巴嘎!”龙山三郎这次骂死去的角山荣,认为“盖头计划”完美无缺,是他执行时出现失误,指挥不利,“角山荣失职,逆用不利!”

逆用,宪兵经常用的手段,很成功的经验,让角山荣给运用砸锅。

损失一队二十多名宪兵,造成巨大的牺牲,龙山三郎遭到宪兵司令的训斥,令他迅速查清真相,立刻恢复三江县宪兵队工作,派谁去三江呢?龙山三郎选中战务课长林田数马。

“林田君,你是老三江,派你回去任宪兵队长。”龙山三郎说。

“是,中佐阁下!”林田数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