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沈知县的缘故,他们能住在这样的宅子里,李思远更是重新获得了本县的生员资格,用封津县秀才的身分得以参加明年八月份济南府的乡试,有望继续通过科举来进一步该变李家的命运。
可是,他们兄妹如今过的再风光,也改变不了他当初无奈之下卖妹妹的不堪事实,更改变不了妹妹是人家的小妾,生养的孩子也是庶出的尴尬事实,连声娘都得偷偷摸摸的叫。
以往,因为是在沈家的外宅,沈老爷又一直不在,沈夫人也没有驾临,兄妹二人还可以自欺欺人的把自己当成了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听人家叫一声‘夫人’、‘舅老爷’。
可是,如今不同了,沈老爷来封津了,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不仅带来了他另一个得宠的屋里人,还带来了沈府的管家。
想起沈管家那双可以把他看出个窟窿来的轻蔑眼神,李思远还禁不住一哆嗦呢。这位沈府的管家他从来没见过,据说是刘氏夫人陪嫁来的刘家老人了,他堂兄弟就在广恩伯府上当差,是个有头有脸的二管家。
这么一个有根有基的人物被刘氏夫人派了来,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县衙前师爷了,就是沈老爷本人也要让上三分吧。
方才,他听说了西跨院发生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跑去县衙报信,硬是被那位沈府的宋管家给拦住了没让进门,板着一张臭脸告诉他,老爷公务在身,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就在李思远硬着头皮报出了柳条胡同的名号的时候,那位宋管家却仿佛早就知道一切一般,嘴角上挂着讽刺的笑容,再次明确的告诉他,老爷公务在身,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想着宅子里的一片混乱,李思远不得不再次小心翼翼的问沈老爷什么时候能忙完公务,那位铁面宋管家这才瞥着嘴角告诉他回家等着,后半晌的时候他会陪着老爷一块儿来料理宅子里的些许琐事的。
后来,不管李思远怎么小心翼翼的恳求,那个宋官家竟然再也不肯开口,还让下人们把李思远给连拉带扯的给请了出来。
想到了那些遭遇,李思远就像大冬天的头上被人浇了一大瓢的凉水,从头一直冷到了后脚跟,心里更是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硌的生疼。
李思远明白这个宋管家肯定是奉了刘氏大夫人的命,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的。如果他们一切都规规矩矩的让他找不到什么毛病还好说,一旦让他挑出了哪怕一点点的错处来,恐怕妹妹连这个宅子都住不安稳了,就算是沈老爷出面怕是也护不了她们母女的。
因此,虽然明知道那些话让妹妹伤心,李思远还是这么直接的说了出来。现在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狠心,干脆把脓包一次都挤开,就把自己在封津县衙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听了哥哥的叙述,李香秀一时无语,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沈家的嫡夫人刘氏是个出了名狠角色,绿云和翠儿的例子就在眼前,她这个已经生了沈家二小姐的妾室恐怕也早就被人家给恨上了。
突然间,李香秀有了一种直觉,她觉得这一次看似沈老爷聪明的找到了借口来封津巡察,打算悄悄的把翠儿安置到柳条胡同待产,实际上刘氏夫人早就洞悉了一切,做好了准备等着沈老爷自己跳进来的。
现在,翠儿已经小产,并且再也不能生育了。那接下来宋管家还要陪着老爷来料理什么琐事呢?难道就是来挑她的毛病的?是来谋害她的孩子的?
真是可笑啊,自己刚才还打着让翠儿勾着老爷的主意,可是在强势的刘夫人面前连老爷都要退上上几分,她们这些依附着老爷的蝼蚁们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眼,只要人家稍稍动动手指头,自己和和孩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那个代表着刘夫人的宋管家就要杀上门来了,自己的千般思量、万般筹谋统统都不顶用,那些小笑伎俩在凶悍的宋管家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的。
这一次,自己和灵儿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惊恐的李香秀把沈灵萱抱的更紧了,紧的让她都差点喘不上气来,小脸渐渐的变得青紫了起来。
眼瞅着沈灵萱进气少出气多,小脸越来越紫了。
李思远这才发现了不对,几步抢了过来,用力的摇晃着李香秀的肩膀,大声的喊道,“秀,秀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吓唬哥哥啊,你快醒醒!”
“啊!”李香秀大叫一声,突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救救我的灵儿吧,求求哥哥想办法救救我的灵儿吧,求求你,……”
“会的,会的,我会的,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和你说。”李思远一叠声的应承着,趁着李香秀稍一分神的时候赶紧把沈灵萱从她怀里抢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沈灵萱一旦获得了自由,顾不上别的,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半天才算缓上了一口气来。
此时,李香秀已经在哥哥李思远的安抚下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她愧疚的抚摸着沈灵萱娇嫩的小脸,后怕的连声说道,“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不,不,不是娘,是姨娘,是姨娘,二小姐你可千万要记住了啊,我,奴婢,是你的姨娘,你的母亲是刘氏夫人,是光恩伯刘家的姑娘,是安平知府的嫡夫人,我,奴婢只是一个卑贱的姨娘,……”
李香秀也不管沈灵萱是不是能听懂,她语无伦次、一股脑的就说了起来,生怕自己的女儿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来,让宋管家抓住了把柄,她们母女再无半点安宁。
看着这样的妹妹,眼圈红红的李思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疲惫又欣慰的笑容来,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妹妹终于意识到了近在眼前的危险。
沈灵萱刚刚差点被小娘亲给憋死,现在又被这么狂轰乱炸般的塞了这么多的信息,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才一周岁多点的婴儿的话,估计早就报以‘哇哇哇’的大哭声了。
可是,沈灵萱不是一个真正的婴儿,她此刻无比的清醒,她清楚的感知到李香秀种种行为的背后是对她浓浓的关怀和爱,她清楚的明白现在的她们已经到了危急的关头。
为了这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小娘亲,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法子帮助大家,也是帮助她自己渡过这次难关。
沈灵萱暗暗发誓。
迅速的整理着李思远带回来的消息,沈灵萱明白眼前解决的危机就是那个即将进府的宋管家,他是刘氏夫人的人,目的就是要找出这里的毛病,然后正大光明的处置他们。
关于这一点,从他们放了翠儿出府门,又巧妙的设计让她到了封津再小产这事上就可以看出来,看出来他们的狠辣和周密的行事手段以及一敲必种的决绝之心。
这一次,刘氏夫人没有像对待绿云一样的直接对付翠儿,一方面可能是顾忌着沈老爷的态度,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想把柳条胡同也拉下水,让沈老爷自己厌弃了这里,彻底的绝了后患。
庆幸的是聪明的小娘亲及时的安抚了翠儿,又扣押了那两个丫头,这样最起码可以从翠儿小产这件事情里把柳条儿胡同给摘出来大半了。
那宋管家虽然是带着刘氏的命令来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刘氏本人,行事做派上总会顾忌几分,尤其是当着沈老爷的面呢,又是事关他沈家子嗣的事情,他的态度肯定会比平时要强硬的多。
这么一来,计谋失败了的宋管家能做也无非就是挑挑柳条胡同的毛病了,比如下人们的规矩、称呼啊,还有摆设什么的了。
现在,李思远和小娘亲都已经意识到这个称呼问题了,可是那个扎眼的掐丝珐琅瓶还在那摆着呢,恐怕那个宋管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盯上它吧?毕竟他们这个这处宅子没有什么进项,什么都是靠着沈老爷给的,这么一个稀罕玩艺一摆上,这不是擎等着给宋管家送把柄,给便宜爹上眼药嘛?
想到这里,沈灵萱费力的翘起了自己小脑袋,双手双脚一起用力翻过了自己的小身子,努力的向着那个掐死珐琅瓶的方向爬去。
不过,沈灵萱是在软榻上呢,软榻和那个珐琅瓶并没有挨着,中间还隔着丈许的长一大截呢。
如果沈灵萱不是个孩子,这没点子距离根本就不算什么,也就是几步的事就跨过去了。可是,就是这丈许长,却硬生生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
无奈之下,气喘吁吁的沈灵萱只得把小小的身子俯在了榻上,求助的扭过了自己的小脑袋,向着身后不远处的李家兄妹可怜巴巴的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