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立秋,白天虽仍然艳阳高照,酷热难当,晚上却凉风习习,甚是舒爽。当完值,出了大营,特意选了条僻静小道回寝所,曲折蜿蜒的小道间,萤火虫犹如黑夜的精灵盈盈轻舞,忽明忽暗,夜风夹带着淡淡的野花香拂面而过,吹散了先前的寂寥。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折回寝所,索性沿着小道随性而走,不知走了多久,我蓦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晚风拂过树梢的簌簌声中夹着阵阵琴音似隐若现,从远处飘来。
我寻着琴音缓缓走去,曲尽通幽处冒出一片竹林,我在马场已有数月,却从不知这里有如此幽静的地方。琴声从竹林中袅袅传出,旋律犹如高山之巅,云雾缭绕,又似神龙游空,百转千回。时而悠扬如行云流水,时而澎湃如蛟龙怒吼,时而清澈如幽间之清流,淙淙潺潺。
我息心静听,此时琴声浩瀚澎湃,宛然坐扁舟过危峡,惊心动魄。心在琴音激荡下,越跳越快,忽然琴声由升转降,音势大减,又恰似轻舟已过,随波徜徉。
我的情绪随着他的琴声上下波动,片刻之间,仿佛已经历人间世事无数,心中不禁惊叹此人琴艺之高。我强自将心神从琴音中抽出,拎起裙裾快步跑入竹林,顾不上此举是否会惊扰到抚琴之人。
林中光线幽暗,萤火虫如点点星光流转于抚琴人的身周,几缕细碎的月光透过青竹交错的间隙,洒在他的袍子上,银光流转间,他身姿飘逸,不沾半点凡气。虽想上前看清他的容貌,可脚却无法再向前跨出一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
一曲奏罢,琴声渐停,抚琴人挥袖轻轻拭了拭琴身,从幽暗处传来一个宛如山泉的声音:“贵客至此,所谓何事?”
闻言,我方如梦初醒,忙向他俯身行礼,声音有些微颤地说:“奴婢偶然至此,因被先生琴声吸引,冒昧前来,打扰了先生雅兴,请见谅。”
“如此良辰美景,能在此处碰到一个知音人,倒也是乐事,姑娘不必紧张。”他的语气和煦如春风,将我心中的紧张感吹得烟消云散。
我虽觉自己脸皮够厚,但被一位琴艺如此高超的人赞是知音人,心中不免有些羞愧,遂吐了吐舌头,讪讪地说:“先生过誉了,其实奴婢对大唐音律一窍不通,只是小时候曾与人学过一点马笛,先生琴艺高超,奴婢怎敢做先生的知音人。”
他稍作沉默,问:“马笛?姑娘不是中原人?”
我回道:“奴婢是中原人,只是从小在西域长大,先生也是南山马场的人?”
他“嗯”地应了一声。没想到南山马场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琴艺高手,林牧监的手下都是些粗人,难道是飞骑营的人?正低头思索,一阵淡淡兰香从身侧飘来,我侧头望去,他的身影已从我身边掠过,飘向竹林外,我急忙转身喊道:“以后奴婢还能来这听先生弹琴吗?”
半晌,竹林外传来他的话音:“夜深人静,姑娘孤身来此,多有不便,有缘他处自相逢。”话音刚落,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忙快步追出竹林,举目四望极力寻找,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心中忽觉有些失落,清冷月光下只留下我的身影,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镜花水月。